绮罗很快带着打好的饭回来。
炖得酥烂的牛肉包裹着浓郁的酱汁,一旁的土豆和胡萝卜浸着牛肉的鲜香。
十分诱人。
江夜白心中感激,忙双手合十,低头致谢。然后,埋头苦吃。
没有注意到周围人一瞬间疑惑的神色。
江夜白把饭吃了个精光。若不是担心崩了人设,他甚至想把盘里的汤汁都舔干。
他实在太饿了。
他原本是结了金丹的练气士,身体被天地灵气冲刷,早已不是凡体。现在丹田被毁经脉尽断,不能从天地灵气中获得能量,而这肉身却依然需要大量的能量,甚至因为受伤亏损,需要的能量更多。
总而言之,成了废人的他看上去弱不禁风,实际上是个干饭王。
江夜白腹中饥饿。江夜白看向绮罗,顿了顿,终究是难以开口借钱。
绮罗是个心思机敏的,当下道:“哥哥吃完了?我带哥哥去任务堂看看吧。我们这样的身份,每月月例只30个贡献点。想要活得光鲜点,还得多去任务堂接任务。”
绮罗当然不穷。也当然知道青年想借钱。但他就是不借。
他就是想让青年整日为任务苦苦奔波,不去教主身边露面。就算教主哪天心血来潮想起,这人已在任务里操劳得手脸粗糙,满身伤疤,当初那点宠爱,自然烟消云散。
所以他当然不会告诉青年,剑侍的收入不只是这30点月例,也少有去任务堂接活的。在教主面前尽心服侍,教主随手发下赏赐,才是他们主要的经济来源。
青年温驯地垂首,听凭他安排。
绮罗盯着青年因羞赧染了薄红的耳尖。
居然,有点可爱。
心里的愧疚又冒出了一点点。绮罗强行忽略。
青年对教主的宠爱避之唯恐不及,自己这是在帮他,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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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夜白对绮罗的这点小心思一无所知。他现在只想赚钱。
任务堂里的任务大略有三种。
金额最高的是悬赏令。但他身子破败,修为尽失,又不会打斗,更不想在任务世界滥杀无辜。
其次是获取材料。他斩杀不了妖兽,但要收集草药矿产,待到伤养好了,倒是可以一试。
现在能接的只有些门派杂务。划过一长串零点几贡献点的扫地送货之流,江夜白看见一个特值钱的任务明晃晃地挂在最后:
“播种血见草。
任务发布者:药堂堂主。
酬劳:每块田5贡献点。
任务发布时间:一周前。
任务截止:三日后。”
江夜白接了任务。
旁边绮罗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但到底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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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夜白是被绮罗带去后山药田的。
做任务的杂役弟子很多,都在管事那排队。
江夜白排着队,听绮罗絮絮叨叨,一边翻看任务详情。
血见草是炼制补血丹的主药材。
补血丹是修炼血魔秘术必备的丹药。
血魔秘术是魔门里一流的秘法。
按理说血见草会被大规模种植,实际上却地位尴尬。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它性喜火毒,只有炼骨级以上的修士才能进入岩浆,进行栽培。
然而那样的修士,轻松便能获取悬赏、猎杀妖兽,又何苦去忍受火毒,辛苦劳累,种这不值钱的玩意儿呢?
不过对他而言倒是合适。
队伍排到他,管事却道却因为岩浆口位于教里重地附近,得堂主亲自把关,才可带他入内。
没一会,只见天边一道剑光落到近前,众人纷纷行礼,口称“堂主”。
那堂主却是个青年模样。墨发青衣,举止姿态都是一流,但那张脸却像鬼火烧过似的,狰狞可怖。
堂主接过名册,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如同鬼泣:“残害同门的沧澜宗弃徒,江夜白?”
绮罗猛的回头。
江夜白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
那堂主扫了眼江夜白露在外面的奴印,突然抬手挥袖,一股大力隔空撞上江夜白胸口。
江夜白顿时眼前发黑,五脏六腑一阵剧痛。等他缓过来时,已经摔在十几丈远外的泥地里。
“我不管你是爬上了谁的床,”那人声音拔高,越发像指甲抓挠铁板发出的杂音,“但背叛兄弟,不忠不义的东西,都给我从这滚出去!”
身边的土石再次炸开。
“滚!”
江夜白吐出一口鲜血,撑着地面,踉跄着站起来。
周围传来纷杂的议论:
“原来那就是江夜白!”
“那不是右护法的小情儿吗?”
“他还有教主的奴印!”
“啧啧。这爬床的本事,还真不小。”
“呵,不过是最低贱的剑侍罢了。真受宠的哪会来这做任务。”
“沐堂主最是厌恶背信弃义的人。他还真是撞大运了哈哈哈…”
江夜白脑子里灵光划过。
是了,药堂堂主沐秋寒,原本是道门百草谷的一代天骄。据说是兰芝玉树,风姿令人见之难忘。后来被同门好友陷害逼迫,历经磨难从牢狱中逃出来,代价之一便是自己亲手毁了这张脸。
几年后他会被男主招揽,成为主角收服万魔教的一大助力。
也是最终背刺江夜白的主力。
明白了这是谁,江夜白对这突如其来的厌恶心知肚明。知道不可能有半点机会,他不卑不亢,朝沐秋寒恭敬一礼,转身往外走去。
绮罗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青年跌在泥土里,脸色苍白。素色的单衣上沾了污泥,溅着鲜血,触目惊心。
他不能说话。不能给自己辩解。只能默默承受着众人肆意倾泻的轻薄和恶意,在谣言里落到千夫所指的境地。
如果他真的是江夜白,那原本该是多么霁月清风、不沾风尘的人啊!
现在竟落得这么个人人糟践的处境。
青年怎么可能去勾引教主。绮罗亲眼所见,他满身伤痕累累,被教主巧取豪夺。他是被迫的。
所以绮罗不信那些谣言。他想,青年定是把一颗心都给了右护法,甘愿被他利用,为他叛出师门。
但他们魔教的人,心里哪有什么真情。青年为他成了废人,不再有利用价值,右护法便转手将美人送给了教主。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
他简直不敢想象,当青年被自己深爱的人送与他人做玩物,抵死反抗,却又一次次被无情地镇压,该是何等绝望的心情。
绮罗大着胆子站出去,道:“堂主大人,此人背信弃义,罪大恶极,不如就罚他去种血见草,受那火毒攻心之苦?也不会误了堂主的事。岂不是一举两得。”
”我不过是为了让他继续任务,好离教主远点。”绮罗想着。
沐秋寒顿了一下,好似想到了什么事情。他露出个分外狰狞的笑容,道:“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立刻从这里滚出去,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地盘。要么给我去种血见草,不过是——极品血见草。”
绮罗攥紧了手。
极品血见草与普通的不同,它们生长在更炽热的熔岩岩心里。那火毒钻心刺骨,下去的人若是没有元婴期的修为,最后只会身子败坏,无药可医。
绮罗还没来得及阻止,只见青年已经回转上前,低头行礼,做出任由处罚的姿态。
堂主带着青年化成一道剑光,消失在天边。
绮罗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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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夜白站在齐胸深的岩浆里。身上套着铁精打制的挽具,拖曳着后方沉重的播种器。
衣物都被除去。像畜生一样。
还好泛着白光的岩心极为厚重浓稠,遮掩了一切。
江夜白没错过旁边沐秋寒厌恶鄙夷的目光。
这位药堂堂主哑声道:“今日你负责这块熔岩地,什么时候种完,什么时候才能走。”
江夜白低头垂眸,示意自己明白。
迈开步伐。往前走。
熔岩岩心粘稠而沉重,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胸腔。每一口呼吸都要极大的力气。
后面的器具极为庞大,拖曳着它在粘稠的岩心里前行,每一步都用尽全力。
更别说火毒灼烧着皮肤,丝丝缕缕钻进骨髓里。每一个毛孔、每一个骨头缝里都痛到了极致。
佛言无间地狱,“生革络首,热铁浇身,苦楚相连,更无间断”,故称无间。
此处便是无间。
但江夜白没有退路。他需要做任务,需要吃饱饭,他想活下去。
火毒的沉疴重病他倒是不担心,他不修肉身,也不练气,等他完成剧情点,疼痛也可屏蔽。
况且这样还能与沐秋寒搭上线。
他记得有个重要剧情,江夜白心脏里的天魔策每月会发作,魔气翻滚,痛不欲生。同在万魔教里,身为神医的沐秋寒发现了这个弱点,然后透露给主角,成了主角获胜的关键。
不过当前更重要的,还是借助这烈火焚身之苦,修炼心法。
作为任务者,江夜白肯定是要走修心的路子。
魔门心法秘不外传,而佛门宣扬普度众生,心法随手可得。
佛门讲究苦行,体悟世间诸苦,于行住坐卧间修行,然后离苦得乐。
系统帮江夜白选了《心经》作基础。这部经简洁易懂,却又统摄佛门“智慧部”一切诸法,是直指无上大道的根基。
还能化解天魔策的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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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月生海从入定中醒来,魔气有些动荡。
他主修心魔密法,却治不了自己的心魔。
修炼受阻,月生海召来水幕,给自己找点乐子。
水幕里,江夜白身形狼狈,拽耙扶犁,在岩浆里挣扎前行。
岩浆把皮肤炙烤得通红,铁索深深地勒进皮肉里。青年清冷的眉眼微微蹙起,竟有种痛苦而脆弱的韵味。
心情突然就好了点。
魔气也平静了些。
极品血见草是炼制极品补血丹的原料。极品补血丹,秘术九层以上才会需求。而教内,只有他月生海一人将血魔秘术练至九层。
这人居然这样穷尽手段,讨自己欢心。
真期待他知道真相的那天。
月生海兴味更浓。他目力远超常人,故而能看见那岩心掩盖下的景象。
池底是尖锐灼热的火系晶石。青年赤裸的双足踩在上面,早已被燎出了泡,又割裂了皮肉。
每一步踏出,身后都是斑斑血迹。
月生海本该很畅快。但青年实在是太会装模作样。哪怕他咎由自取、狼狈如斯,脸上却还是一副隐忍坚韧、俯仰无愧的清冷神情。
好像他脚下踩着的不是尖锐的晶石,而是一条通天的煌煌大道。
月生海挥去水幕,魔气翻涌,却是“哇”地一声呕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