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小僵尸狠狠地咬了卫轻尘一口，正好咬在心头三寸，逼出了卫轻尘的心头血。
剧烈的锥心之痛逼卫轻尘清醒了几分。
小僵尸……桃木枝？！！
卫轻尘脑子中蓦然间有灵光闪过。
有点太冒险了。算了，人都要死了，试试吧。
修仙弟子谁念书的时候没偷摸看过几本不正经的杂书，那些话本传奇或者各路地摊秘籍里，大多都写着一些魔修、鬼修的口诀，乍一眼看上去有模有样的，实则都是小书贩子都是四处拼凑而来，绝大部分都是狗屁不通的一堆废字。
卫轻尘看这些书的时候，很轻易地就把这些口诀记下来了，并且闲得无聊的时候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口诀改成了他喜欢的、顺口的样式。
这就像是背修界史书的时候死活背不下来，但是看某个修界掌门的花边秘闻的时候，连掌门的那一堆相好姘头姓名、年龄、家住在哪儿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人的记性总是在不该灵光的时候会特别灵光。
已经有人面白骨怪物在啃食他了，卫轻尘疼得冷汗直流，他摸到手边的桃木枝，在地上开始写咒文。
他写得飞快，自己都认不清写的是什么。
桃木枝在黏稠的泥地上刻下深深的痕迹，心头血滴答滴答地滴落，染红了卫轻尘手中桃木，滑入了那些咒文的沟壑间。
血注满咒文的那一刻，咒文冒出了黯淡的赤色光芒。
院子里起风了。
光晕渐渐升起，一行血色咒文慢慢浮现出来，四周枝叶沙沙作响。
电石火光之间，咒文迅速扩大，急速飞转，如同带火的烙印一般直接烙在了伏在卫轻尘身上的那些人面白骨怪物的身上。
卫轻尘身上的皮肉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复原。
谁都没有注意到卫轻尘肩头紧贴着一只小纸鸟，小纸鸟正在闪着淡淡的银光，隐秘地替他挡去了大部分伤害，否则在人面白骨第一次攻击卫轻尘的时候，他就会当场丧命。
院子内的鬼气刹那间被咒文引动，咒文慢慢聚拢，血光大盛，如红日在空，照亮了漆黑的宅院。
逼得周边的人面白骨慢慢瑟缩着伏下，树上灯笼的红光暗了下去。
陆安看着突变的状况，面露惊疑之色。
“今日必死无疑的，还不知道是谁。”
卫轻尘握着桃木枝站了起来，他衣衫破碎，一身是血，眉眼被血迹染蒙上了诡谲艳色，仿若厉鬼回魂。
面前这人妖冶苍白，鬼气烈烈，如方才所见的修仙少年的清朗明亮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陆安不敢置信地道：“你居然是魔修？哈哈哈哈，沧崖弟子又出了魔修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捏诀，想再一次催动人面白骨怪物，可是那些怪物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根本不肯动弹。于是他又想引动公主府处处悬挂的大红灯笼，可是不知为何，结印如同结在了流沙里，一去无声迹。
陆安看着拎着滴血桃木枝的卫轻尘，正一步一个血脚印靠近他，煞气迫人。他有些慌了，忙道：“我也是魔修，我们是同道中人。”
“少来。”
卫轻尘笑了笑，即便是眉眼染血的鬼魅妖冶模样，神色里满是张扬难驯的少年意气。
“谁跟你同道中人，我一个修仙人打的就是你这样的魔修。”
陆安爬跪在地上，讨好道：“这些法器都送给卫道长，卫道长的道行一定会大有增益的。”
卫轻尘歪头看着他：“说完了吗？”
“卫道长，你……”
“我的这些符咒不太确定能不能用，麻烦你帮我试试了。”
卫轻尘以桃木枝蘸血画咒，眨眼间一道又一道带着赤光的咒文打出，有些咒文闪了闪，隐没在了空中，有些咒文则借着这浓烈的鬼气，流转耀目，锁在了正在急速后退的陆安的头顶上。
一道又一道咒符带着各色灵光如雪花般地落下，卫轻尘没骗人，他是真的在试，还有不少咒文是他刚刚现编的。
咒符不稳定，有些哑火了，但更多的咒文正在急剧碰撞膨胀中，发出与空气摩擦的尖哨声。卫轻尘看着一团缠成巨大五彩麻团一样的咒文堆，以及被压在咒文底下发着抖陆文，有些忧心。
小僵尸在他怀里探了个脑袋出来，然后马上捂住了眼睛，道：“哇，不会要炸了吧。”
人面白骨怪物都捂着耳朵，吱呀吱呀地爬回自己的灯笼里。
突然，砰——
一个声音响起，有一处咒文断裂了，金色的光芒溢出。
不会真的要炸了吧，卫轻尘把小僵尸塞回怀里，回头想找长公主，但发现根本不见长公主的踪迹。
轰隆隆——轰隆隆——
巨大的爆裂声混着猛烈的金光震动了整个地面，滚烫的热浪和流火砸向了卫轻尘。
卫轻尘根本来不及躲，只觉得那气浪已经烧到了他脸上，灼得他生疼。他只来得及捂住自己的脸。他心道，我不会成为第一个被自己瞎写的咒符搞死的修行人吧。
但下一瞬，那只纸鸟一头撞进了那正在猛烈爆炸的符文中，挡掉了绝大部分伤害。
纸鸟瞬间碎成齑粉，消散在空中。
卫轻尘同时被震出去几丈远，趴在地上一时间动弹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银色的光芒轻柔地落在正剧烈爆炸的咒文上，像是淙淙流水淌过山间一般，流光轻轻熄灭了所有灵力爆裂带来的流火，光芒笼住了整座小院。
转瞬间，这个小院恢复了宁静，连阴森的煞气都消退干净了，夜清月朗，仿佛所有的恐怖之事都未曾发生过。
一道白影立在了卫轻尘面前。
“胡乱施咒，你不要命了么？”
卫轻尘咳了几声，咳得一嘴血腥味，有点没好气地说：“我怎么不要命了，我这叫自救。”
洛云间没有说话，他刚刚灌入这个宅院的灵力已经将鬼气吸收殆尽，此刻正在他的掌心凝成了一个小珠子。
咒文之下的陆安已经断气，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焦尸。洛云间叹了一口气，抬手就要剖丹。
却看见身边的卫轻尘盘坐在地上，双眼紧闭，嘴里在念“净天地神咒”。
洛云间停了手：“你在做什么？”
“超度啊。”卫轻尘没有睁眼，神色肃穆：“希望陆安下辈子能做个好人。希望灯笼里的人下辈子顺遂安康，还有柔月郡主和长公主，下辈子平安喜乐。”
“还有我，还有我，我下辈子投胎要大富大贵，有很多钱！”小僵尸从卫轻尘怀里冒出来，搓着小手道。
看卫轻尘一脸慈悲为怀的菩萨模样，洛云间看了看自己预备剖丹的手，突然生出了几分莫名心虚之感。
洛云间淡声道：“不清净坛场，只诵经并无他用。”
“要怎么清净坛场？”
卫轻尘看着陆安这个样子心里非常难受，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现在觉得自己太冲动，下手太重，让陆安死得太痛苦了。
洛云间笑着伸出手：“吃下它即可。”
一个白色混着点黑红色的小珠子，正躺在洛云间手心里冒烟。
“这是什么？”
“静心丸。”
洛云间面不改色的扯着慌，卫轻尘修行功课一塌糊涂，十分好骗。不管把鬼气凝珠说成是什么卫轻尘都认不出来。
“哦，那好吧。”
卫轻尘点点头，将静心丸放进了嘴里，这东西入口便立刻化为了一股极为浓重的腥味，瞬间直冲上了他天灵盖。卫轻尘被呛得不停地咳嗽，满目泪水，咳着咳着，他便觉得胸口和灵台两处烧得发烫，喘不上气来。
卫轻尘只觉得自己要把肺给咳出来了，他好像记得灵药课本哪一页有说过静心丸是清凉薄荷味来着，这么会是这个味道。
“好难受啊，咳咳咳……”
洛云间随口应道：“第一次吃，是会有不适之感。”
整个长公主府所有的灯笼里的鬼气都集聚在这颗珠子里了，就算是大罗神仙来吃也得被呛到。
然后他趁着卫轻尘咳嗽的时候，干净利落地给陆安剖了丹。
陆安是金丹境初阶，按理说就算失去了人面白骨这个法器，只拼修为也轻易不会死在没筑期的卫轻尘手里。
只是许多魔修擅长炼法器，如果是普通人贸然修魔，拥有了法器后经常会轻易击败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敌人，可以一旦习惯使用这种取巧的方式，便很容易产生依赖，当失去法器的时候，很容易陷入慌张无措的境地。
卫轻尘咳了半天，终于觉得身体里那个撕心裂肺的热潮平息了下去。他揉了揉眼睛，正准备超度，便看见他预备超度的对象已经被人开膛破肚了。
陆安的紫色内丹正在洛云间手中闪着光。
？？？？？
卫轻尘惊道：“你在干什么？”
洛云间把内丹扔向卫轻尘：“时时将它带在身边，更方便超度。”
卫轻尘下意识接过内丹，愣了几秒，怀疑道：“你别蒙我，还有这种说法吗？”
他虽然功课不太好，但不至于这样没文化，随意拿取修行人的内丹是犯法的，若被抓到了是要蹲魂狱的。
洛云间笑道：“你替我收着罢，你欠我的债可以少还一半。”
？？？
卫轻尘捧着那颗内丹，不可置信地抬头：“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你的意思是日后此事若是败露了，你要推我去蹲大狱？？”
呵呵，果然，不愧是洛云间。卫轻尘怒气一下子冒了出来。
听见这话，洛云间眯了眯眼，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卫轻尘在说什么。
目前卫轻尘还是炼气初阶，吸食掉鬼气凝珠后，再吃掉陆安的内丹，可以直升到炼气高阶，临门一脚就可以筑基了。但这样未免太快了些，太过冒进反而筑基不稳，还会惹人怀疑。
还是先揣在身上，更妥帖些。
洛云间勾起嘴角：“若是入狱，我会陪你。”
听到这个“陪”字，卫轻尘炸毛了，语气凉凉地开口了。
“呀，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师兄方才在公主府门口说要陪我，结果快散场才来。这命不够硬的，运气差点的，都不配让师兄陪呢。”
“哎——等下”卫轻尘回过了神，他瞪着眼看着洛云间，指着他道：“你剖的丹，我凭什么蹲大狱？”
洛云间神色很轻松：“所以，为了我们都不入狱，这枚内丹你收好了。若是丢了，那便讲不清楚了。”
“你要内丹做什么？”
“你修到元婴境我就告诉你。”
卫轻尘噎了一下，没好气道：“不想说就直说，羞辱人做什么？”
洛云间打理完陆安的尸体后没多久，都护军的人马过来了，为首的大都督向洛云间作揖，表示公主府剩下的烂摊子由他们来接手。
红披重甲的大都督向卫轻尘作揖，语气恭敬：“卫道长，陛下让我传话，陛下道方才在园子中里惊慌之中，对卫道长语出不敬，心中愧疚，希望卫道长不要怪罪，感谢卫道长鼎力相助，得以制服妖物。”
大都督顿了顿，道：“陛下本来想亲自致歉，可是陛下廊下被灯笼吓到了，受惊不小，已经回宫休息了，请卫道长见谅。”
“没事没事。”卫轻尘摆摆手，将大都督拉到了一边，挤了个笑容，开口道：“那个……听闻……这个是有赏金的……那个……”
“是的，陛下赏赐了黄金万两，但是顾虑洛道长和卫道长是修行中人，黄金不便携带，已经兑成银票交给洛道长了。”
“啊？”卫轻尘愣了愣：“给洛云间了？”
“洛道长说你们情同手足，给谁都是一样的，便替你代领了。”
卫轻尘干干地笑了几声，好啊，你真行啊，洛云间，我在里面拼死拼活差点没命了，你在外面领我的赏钱？？
大都督又跟洛云间和卫轻尘寒暄了几句，就笑道失陪了，然后便忙着去给长公主府清场了。
长公主府的灯笼和人面白骨的鬼气已经被洛云间抽干，变成一地苍白色粉末。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灯笼变白了这件事，突然想起了长公主，他拉着洛云间问道：“长公主呢，你看到长公主了么？”
洛云间一弹指，自空中出现了一个影像，已成枯骨的长公主抱着柔月的那只灯笼，面容十分安详。这是洛云间在抽掉鬼气前，最后见到的长公主的画面。
卫轻尘叹了口气：“她们下辈子会过得很好吧。”
“嗯。”
洛云间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没必要告诉卫轻尘，一个人若是被制成了法器，那么魂和魄全部化作了鬼气，不会再以人的形式存活，也无法再投胎转世，更不会有下辈子。
没了就是没了。
上辈子的卫轻尘如果不够强，那么他就会是这个下场，甚至比这个更糟。
这辈子同样如此。
走出公主府的卫轻尘从怀里掏出小僵尸，放在地上，捏了捏它的脸：“你可以走了，以后避着点的修行人啊，你太容易被骗了，哪里有替别人绑死人练法器来赚功德的。”
“哦。”小僵尸低着头，扯了扯自己的小布条。
瞧着它可怜巴巴的样子，卫轻尘蹲下来，看着它：“你还差多少功德啊？”
“我也不知道……”
“总之，小心点，不要随便相信别人，尤其是看着仪表堂堂的，人模人样的……”说着卫轻尘抬头瞥了眼洛云间，接着道：“这种人最会骗人了，遇到了就要跑远点。”
卫轻尘说完，就拍拍它的头，起身准备离开。
“喂，我跟你道歉，刚见面的时候，我对你不是很礼貌，还想杀你。”
小僵尸声音尖尖的，小小的。
卫轻尘笑道：“你想说什么？”
小僵尸探着它的小脑袋，小声道：“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呀？”
卫轻尘有些惊讶，问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小僵尸的表情怪怪的，像是一团皱皱的花卷：“因为你是第一个……保护我的人，之前都没有人在意过我的死活……”
“……”
把你揣在兜里，就是保护吗……
卫轻尘突然想起，他吃过的那一只烧鹅。
“可是……”他转头看着洛云间。
洛云间已经离开了公主府门口，一身白袍在街边的灯火下映照下皎皎如明月光。
只能听见他遥遥传来的声音，清朗又温和。
“带上吧，我捡一个是捡，捡两个也是捡。”
卫轻尘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抄起小僵尸，戳了戳它：“恭喜你啊，你有家啦！”
他一路小跑，跑到了洛云间身边。过几天便人间的夏社日，街上已经挂起了各色花灯。
卫轻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想夸夸他，发现洛云间这人做的那点事儿确实夸不出口。想说声谢谢，但是又发现过于矫情说不出口。
半天他只憋出一句：“你也不是那么厉害嘛。”
“嗯？”
“长公主都成骷髅架子了，被驸马幻化成人形你都没认出来。”
“是啊，以后都得仰仗卫道长了。”
卫轻尘心情大好地叉腰：“今天本道长大显神通，降妖除魔，小洛道长以后要多看多学，知道吗！”
洛云间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其实他来神都之前，是打算让卫轻尘在他身边做点不太危险的事情，由他来解决事端，抽掉鬼气，凝成丸骗卫轻尘吃掉。
这一切会很快很省事。
只是昨日在小船上，他听到卫轻尘说，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呢，语气小心又委屈。
洛云间才意识到，他一直以来做错了什么。
卫轻尘从来不是他能养在手心的软毛小动物，很像，但终究不是。哪怕是现在失去了全部记忆和修为的他，看上去柔软又稚气，像是邻家养的幼猫。
可是这几次生死险境，离开了他的羽翼，少年人初生的锋芒和锐气，也已经足够他日后开山破海，折尽日月。
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仍旧是。
没有道理将灵兽当成家猫养。
洛云间袖着手，耐心地听卫轻尘带着轻快明亮的笑意絮絮叨叨，自己是如何打败陆安的，以后要如何改进自己瞎编的咒文。
那天黄昏，在小船上说的那些少年心事，皆随风付予了江流。
卫轻尘突然问道：“我觉得那个皇帝怪怪的，你不觉得吗？”
“觉得。”
卫轻尘扯住洛云间的袍子，脑洞打开：“那你不管吗？万一驸马是受了皇帝的指使呢，皇帝借刀杀人？”
洛云间语气很淡：“人间帝王家的事情太纷杂，如果要管，会牵扯太多。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卫轻尘凑近了一点，好奇地看着洛云间问道：
“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啊。”
卫轻尘眼眸清亮，玲珑的花灯倒映在他眸中熠熠生光。
洛云间偏头看了一眼，笑着往前走。
“喂，你还没说呢，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啊？”
“看花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