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6
林知舟静了静:“我做了个梦。”
“嗯?”
“可能是梦见我妈了,”林知舟的下颚轻巧的抵着她的肩,语调缱绻:“醒来以后就记不太清了,但我知道那是一个美梦。”
姜忻微微侧头:“应该是她想你了。”
“或许吧。”
林知舟横在她腰间手臂束紧几分。
明净的玻璃窗能看清他模糊的影子,那张清隽的脸上没有太多情绪,就像一片无波无澜的湖泊,即使投落再多的巨石也不过泛起几圈涟漪。
“你上次去祭拜,是什么时候?”她问。
“去年清明,算起来确实很久没去了。”
“哦,”姜忻思索一二:“你不带我去看看她吗?‘”
“嗯?”林知舟声音里藏了些上扬的音调:“你想去?”
姜忻抬手挽起碎发别向耳后。
偏头时柔软的唇碰了碰他的耳廓,缓声说:“我只是觉得应该让她见见未来的儿媳。”
话音落下。
林知舟顿了几秒,很轻的笑:“好。”
番外二
【02.求婚(下)】
祭拜的日子定在冬至。
那天姜忻醒的很早,朦朦胧胧的天光从两席厚重的窗帘间钻进来,细微的尘埃在方寸之间翩翩起舞。
出门前她有意换了一身黑色。
她素着颜,冷郁的黑裙压过了平日里过分妩媚的艳色,让她看上去庄重却不过分严谨。
“走吧。”她低声朝林知舟说。
“嗯。”
林知舟等了她许久。
此刻他臂弯里正斜斜搭着一束纯洁的白百合,纤细的花瓣努力盛放,露出一簇娇弱的花蕊。
上天并没有因他们这趟出行而作美。
阴郁的乌云平铺万里,天空徐徐飘落着细密的雨丝,清晨的雾霾笼罩在摩天大厦上方,林立高楼都显得影影倬倬起来。
陵园外的小道堵得水泄不通。
冬至前来扫/墓/祭/祖的人不少,姜忻与林知舟同撑着一把黑伞,行于一排排整齐的墓/碑之间。
周遭寂静,只有高跟鞋砸出清脆的声响。
姜忻握着伞柄,无意道:“我好像很少听你提起你的母亲。”
“她逝世太久了,也很少再有人记起她。”
林知舟说完没有再开口,直至在某个石碑前停下,淡淡的垂下眼帘。
顺着他的视线,姜忻下意识侧目。
一块经风雨磋磨的碑立在蒙蒙烟雨中,过境的风在漫长岁月中磨去边沿的棱角,它却仍然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矗立。
遗像中的女人与记忆里的模样重叠。
生命的停滞让她的容颜永远留在年轻优雅的三十五岁,那人清秀的眉眼仿佛荡漾着水波,一双明眸平静无澜的注视着人间昼夜更迭,春去秋来。
林知舟看了良久,俯身把那一束花放下。
不消片刻,花瓣就被潮湿的雨淋透。
姜忻站在他身后,将雨伞微微倾斜。
她握着伞柄的五指根根分明,因发力而指节泛白,从收拢的鸦黑色袖口透出半截葱白的手腕。
轻描淡写的举动将林知舟划入伞下的阴影之下。而伞下的人证有条不紊的洒下几杯白酒,醇厚的酒香弥漫。
随着他起身,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林知舟抬手揽着她的肩,附过来低声耳语:“发什么呆,不应该叫声妈?”
姜忻反应过来,很轻的喊了声:“妈。”
“如果她听见,会很高兴。”
“希望如此。”姜忻眨了眨眼。
她平时还算健谈,在庭上也擅长与理据争,现在反而有点拘谨无措。
林知舟话很少,在雨中烧了一叠纸钱又淡声念了几句有的没的才打算离开。两人并肩折返,临走时林知舟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用低不可闻的声音——
“我一切都好。”
他停了停,缅怀道:“就是有点想你。”
那声音低低沉沉,便随风散了。
姜忻还是有所察觉。
她挽着林知舟的手臂,回眸时勾了勾唇:“妈,我们来年再来看您。”
......
冬至以后,缠绵数日的雨停了。
姜忻照旧维持着957的工作日常,雷打不动,直至圣诞节前夕,帝都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正巧平安夜已至,路边水果摊开始贩卖苹果,一个个橙红的苹果装进漂亮精致的小礼盒,一颗的价格就能炒到三位数。
“喏,这个是你的。”
同僚朝她递来一颗鲜红欲滴的蛇果。
姜忻没想到一个平安夜竟然也这么有仪式感,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她把咖啡换到另一只手里:“谢谢。”
随后一只手接过。
红到近乎黑紫的蛇果被她托在掌心,深色与浅色的碰撞愈发衬得她指若葱根,犹如羊脂。
“还是这么客气,”共事已久的同僚笑了笑:“平安夜快乐。”
“你也是,岁岁平安。”
客套寒暄了几句,姜忻一手端咖啡一手拿蛇果回办公室,之后夏橙和蒋绵先后来送苹果,连合伙人也特意提了一袋富士山苹果给大家分食。
一天下来大大小小的水果堆了整桌。
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她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看时间,还接收到一堆新闻推送。
姜忻随意扫了两眼。
头一个就是故宫初雪,标题也取得文艺——#一场故宫雪,梦回紫禁城#
她点开图片。
朱墙白雪黛瓦,鼓楼柏树碧阶。
雍容典雅的古城覆上皑皑白雪,未谢的红梅花开半杈,别有一番韵味。
拍得确实不错。
而这组资讯也很有热度,年年这个时候都要来上一回,正儿八经的北京人看多了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倒是羡煞了那些南方小姑娘。据说她们年年盼年年,也盼不来这样一场大雪。
姜忻翻了两页评论,猝不及防的吃了不少狗粮,或许是受韩剧的影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初雪已经成了专属情侣的节日——听说每年的第一场雪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方能终成眷属。
她倒是有点想和林先生一起看。
不过今晚律所有聚会。
再过几天元旦将至,这次指不定就是今年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于是大家约着去后街新开的火锅店聚餐,大抵是为了庆祝又过去一年。
......
冬日昼短夜长。
应约而来的男女在包厢落座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扑簌簌下着雪,桌上的火锅铜锅因沸腾“咕噜噜”冒着鼓泡,氤氲雾气迷离众人的视线。
一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这会儿我想起来,上次聚餐还是因为姜律师和小蒋入职的时候。”不知道谁先起了个头,桌上的氛围徒然轻松活络起来。
有人附和:“就是啊,转眼就是大半年。”
“又老一岁,比不得你们这些小年轻了。”
蒋绵正涮着肉,说:“不老不老,我这么浮躁的人还学不来您的稳重呢。”
夏橙也笑了:“绵绵说的是。”
“别提年龄了,我听着怪伤心的,”丹律师将话题轻轻揭过,朝姜忻弯了弯唇:“对了,今天初雪怎么也没看到跟男朋友出去约会啊。”
“丹律,您怎么也来调侃我了。”姜忻有点无奈:“我想着跟你们一起吃饭,再去陪他来着。”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小孩儿都会打酱油了,”末了,她又给蒋绵夹了块千页豆腐:“你呢?平时总把男朋友挂嘴边,今天倒是安静了。”
蒋绵用筷子戳了戳油碟里的香菜叶,听语气像是在抱怨:“他忙着,没时间陪我约会看雪。”
“估计是又闹小脾气了。”
“看样子两个人还得多磋磨磋磨。”
“小姑娘恃宠而骄点有什么关系,我瞧着可爱的很。”
一句话惹得大家左一句右一句的调侃着。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到饭菜凉透才算散场,没玩儿尽兴的商量着去附近的ktv包一整个通宵彻夜狂欢,另一半准备回去的正有条不紊的安排路线,预备先把女孩都安全送到家。
姜忻在门口站了一会。
耳畔传来清脆短促的鸣笛,她下意识偏头,不期然看到那台浅色的卡宴停在路边。
林知舟逆着光立在车前。
他手中抱着一大捧玫瑰,明亮而刺眼的车灯将他的身形勾勒得修长而挺括,他一步步从火光中走来。
数十步外的姜忻站在原地。
满天大雪飘飘洒洒,像一帘白色天幕,鹅绒般的雪粒亲吻她的眼睫,在这个妙曼的风雪天,她穿着一连艳丽的长裙,荡漾的裙摆随风摇曳。
单单一眼,也会让人心神俱醉。
姜忻看向他怀里:“花送我的吗?”
林知舟笑了下:“是。”
“这么隆重。”
“我还嫌不够,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
姜忻下意识想伸手去接,闻言疑惑的“嗯”了声。
没等她做下一步反应,林知舟又像是紧张又仿佛轻笑,握着她的指尖,毫无征兆的单膝跪地。
这举动引来陌生人的驻足。
惊呼与羡艳不绝于耳。
姜忻懵了好几秒。
那捧娇艳的玫瑰举她面前,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中间那束玫瑰的花蕊里镶了一颗钻戒。在光下折出璀璨的光点,像繁星坠落,欲点缀在她的指尖。
“喂,你......”
一瞬间的茫然惊愕以后又显得手足无措,她在某一刻竟然也会觉得有些鼻酸。
姜忻下意识抱住那些花,感动与惊喜交加之际,她看到花簇间的贺卡,漂亮藏锋的字体出自眼前向她求婚的男人——
我是一个绝望者,是没有回声的话语,
一个一无所有,也拥有过一切的人,
最后的缆索,你牵系着我最后的渴望,
你是我贫瘠土地上,最后的玫瑰[1],
无人能与你相媲美。
男人的眼眸中荡着零星笑意,他轻声说:“而我荒废的心会一直爱你[2]。”他停了停,道:“姜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姜忻有些失态的吸了吸鼻子。
在路人的拍手与起哄声中破涕为笑,那些人激动的说着“答应他”“嫁给他”,她抿着唇笑了,坚定的说:“我愿意。”
姜忻低头轻嗅那一扎艳红的玫瑰,泛酸的鼻尖少有的沾染上了浅浅的红晕,清淡的花香参杂着溯雪的清冷涌入鼻腔。她屈指蹭了蹭鼻尖,遮掩刚才的失态:“先起来,别跪着了。”
林知舟敛着浓密的睫毛:“我把帮你戴上。”
她反应过来,那样子像是又哭又笑。
“好,”姜忻顿了下,低声重复:“好。”
林知舟握着那只白皙细长的手,顺着她温凉的指尖,将大小适中的指环缓缓推向指节根部。
他垂眸,眼底映着零星光点。
散落的额发落在眉间,近乎虔诚的吻了吻她的指背。
冰凉的唇触碰镶嵌的钻戒。
“喜欢吗?”他问。
姜忻笑了下:“你送我的,我就会喜欢。”
她翻转手腕,勾住他的手:“还不起来吗?”
林知舟舒了一口气,站起来。
后知后觉的发现身边已然围着一圈人。
姜忻忍着赧然,大大方方地垫脚搂上他的脖颈。
他们在风雪中接吻。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灰溜溜的街道、他们周围的行人车辆,好像变成一幅单线条的、凝滞不动的灰白油画[3]。
她只想和她的先生,
爱到忘记人世庸常,吻到冬风也变热烈[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