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禾逃也般的离开了屋子里,走前扭头说道:“过段时间我把你和魏筱送到青州,之后的事情就与你们无关了。”
赢挽脸色逐渐平静,“将军可是下定决心要拥立赵冉?”
“是。”
“可嫡庶有别,尊卑有序。”
“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西狄漠北姜国谁管你皇帝是不是嫡子?觉得你尊礼就不打你了?”
孔禾冷漠的说完这些后便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出门后孔禾看到魏竹正站在台阶上,眉飞色舞的对着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孔温讲故事。
“你以后得叫我嫂子,晓得不?”
孔禾脸黑的像块碳,说道:“明天你就跟你母亲去青州,刻不容缓。”
不去理会魏竹欲哭无泪的表情,孔禾长舒口气,对着孔温说道:“安排我和赵冉见一面,我想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孔温立刻站起身,“我即刻修书一封,不出半月赵冉就能抵达幽州,他很在乎你的立场。”
孔禾有些诧异,“我?”
孔温点点头,“他需要武将的支持。”
“原来如此,可是我已不在朝堂,又何来武将支持一说?”
孔温笑眯眯的说道:“当朝武将哪个不以哥为目标追赶?而且武将对当前的形势应该会看的更透彻,如今哥已是赵翎的对立面,如若再宣告天下支持赵冉,他们没理由不站出来。”
“有理,先约赵冉吧,待我跟他详谈过后再议。”
“是,魏筱和赢挽……”
“先送她们母女俩去青州吧。”
说罢,孔禾便不顾魏竹那要哭了的眼神,果断的离开了内院。
半月后。
内院那棵李树下,孔禾与一名青年面对而坐。
观该青年,蜂准,长目,挚鸟膺,语气豺声,虽对孔禾百般推崇,但所下决断却少恩而见虎狼之心。
“将军,冉有些不懂,为何不能弑兄?若赵泽活,冉定无活路。”赵冉皱眉问道。
方才他们二人谈到了夺权成功如何处置赵泽,二人的意见产生了分歧,赵冉主杀,孔禾主留。
“因为他是储君,”孔禾看着赵冉的眼睛说道:“世人不喜欢弑君者,哪怕他还不是君。
政变这种事天生带有非法性和罪恶性,当你面对众多政治对手的时候,弑君这种事会让你成为起兵讨伐的靶子,会极大丧失政权的合法性,懂?”
赵冉思考片刻后站起身对着孔禾一拜,“冉懂了,多谢将军解惑,外人都传言孔将军只懂武力,想必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冉愿拜将军为先生,求先生收留!”
孔禾沉默片刻,说道:“可以,但禾有个请求。”
“先生请讲,冉定然答应!”赵冉急忙说道。
“你先别着急答应,先听我说完。我辅佐你登上皇位,你要与我约法三章。”
“第一,不可滥造杀孽,不可屠城、杀俘,不可伤百姓一人,能否做到?”
“能!”
“第二,吾身退时不可阻拦,能否做到?”
“这……”赵冉面露难色,“先生,此事是否有些早了。”
“能否做到?”孔禾神色平淡,重复道。
“……能!”赵冉咬牙说道。
“第三,”
孔禾顿了一下,笑了笑,“不准孔家将入武庙。”
赵冉有些不解,“这是为何?”
孔禾风轻云淡道:“我等武将,手染鲜血,杀孽傍身,承不住后人祭拜。”
赵冉不语,对着孔禾又是深深一拜。
送走赵冉之后,一直站在院子里旁听的孔温笑道:“哥,我还以为你对政变这种事两眼发懵,没想到这么熟练,我没考虑到的都被你考虑到了,你是不是早就准备这么做了?”
孔禾哑然失笑,他总不能说是后人总结的吧?
“你说的‘阴养死士三千,散在人间,至是一朝而聚,众莫知所出也’,简直神了!哥你不知道,赵冉的野心和魄力极大,想必正是因为这句话才让他对你心生崇拜,所以才想拜你为师。”
孔禾疑惑,“不是你指使他的?”
孔温一脸无辜的耸了耸肩,“怎么可能,我什么都没和他说。”
孔禾点点头,随口问道:“魏筱那姑娘如何了?”
“别提了,”孔温头疼道:“每天都从青州寄信过来,不是骂我的就是骂你的,真不知道咱们兄弟哪得罪她了。”
“一笔糊涂账。”
“现在宫中已经有不少人被我们成功策反,只要时机一到,政变随时可以发生,哥,你也要做好准备了,这次是我们主动出击。”孔温有些兴奋的说道。
孔禾嗯了一声,“赵翎有什么动作吗?”
“没有,一点都没有。昨日还下诏要准备在一月之后于留白山封禅,我们就准备把政变的时间定在封禅的那天。
留白山距离紫禁城不过数十里,到时候我们就按照哥你的想法来,安排一批人堵住皇城门,不让那些禁军捣乱,然后买通赵翎身边的禁军,届时,大事可成。”
孔温言语间尽是激动,似是已经看到了成功后的场景。
孔禾跟着他笑了笑,对这些倒是不怎么感冒。
他眼前有些恍惚,似是看到了父亲临终前对他的嘱托。
那是他穿越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同时,他也是那个人此生见到的最后一人。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爹是个粗人,家中字画万千,却只记住了这一句……”
“代为父和诸位将军好好看一眼,那太平盛世。”
“可禾儿你,终究不是盛世中人啊……”
爹,禾儿为了太平盛世,又拿起你放下的屠刀了。想到这,孔禾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那把被他取名为‘长安’的长刀。
他蓦然间回忆起进城前一名瞎眼老道给他算的一卦。
其父破军,其弟七杀。
“七杀势压三公,喜酒色而偏争好斗,爱轩昂而扶弱欺强,性情如虎……不对,将军命格好生复杂!”
“杀气冲正宫,天克地冲,长生之象,这……”
孔禾看着那瞎眼老道怔住很久后回过神来,对着他深深一拜。
“贫道今日遇到将军,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将军且听贫道一言,切莫对身边之人交心,恐会伤己。”
待孔禾进城后,那瞎眼老道又长叹一声,拿起东西转身走去。
‘这个世界上谁的结局都可以幸福圆满,唯独你不行,你必须站在羽化的台阶下,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把孔禾从回忆中拖回来的,是鼻尖冰凉的触感。
下雪了。
孔禾看着满天飞雪,伸出一只手试图接住那些雪花,可雪花落在他的手中之后却迅速融化,只留下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在刺激他的神经。
瑞雪兆丰年,所以在孔禾看来这是一个好兆头。
不过这场雪确实是在给他传递一个信号。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