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需要修整,随着荆州投降,起义军驻扎在靠近城市的山上,明佩英作为起义军的首领去和荆州知府谈谈,大概需要好几天,一向精明理财能力极强的方景月接手了凌似觉的采买物资工作,身上又少一份担子的凌似觉开心得不得了,要不是明佩英的警告眼神过于明显,他甚至想把自己其他担子都一股脑扔给方景月。
进城的队伍很简单,明佩英、和家人最后道别的郎少辰、方景月和帮着搬东西的几位靠得住的将士,明佩英一路上都在跟他们俩说军队里谁负责什么,做什么事需要找谁,什么时候不要去找谁。
“凌似觉主要负责人员统计和各种礼节文书之类的东西,什么事搞不定都可以去找他,他脾气很好,而且什么都懂,只是不要碰他的那副棋,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宝贝得不行,这种平时对谁都好的人真被惹恼了发火最吓人;陆卿鉴也很靠得住,军营里他绝对是最有脑子的那个,但他平时太板着了,少跟他开玩笑,他会当真,要是看到他脸黑就别和他说话,最好把凌似觉或者元昊苍叫过去;元昊苍很强,军营里只有他和单子禾可以和我打成平手,他很开得起玩笑,和他相处没什么要注意的,只是他除了打仗脑子都不太好使,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单从武艺上讲单子禾才是最强的,刚起义那会儿我和元昊苍差点被围剿,她单枪匹马杀进来又带我们俩杀出去,军营里就算有人不服元昊苍也不会有人不服她——除了陆卿鉴,他们俩要是快打起来就把元昊苍和凌似觉叫过来。”
明佩英有说起另外几位在起义途中加入颇有才学但多半吃不了苦的成员,元昊苍和单子禾最信任的副手、几位无怨无悔跟了他们很久的军医……
“你对他们很熟悉。”郎少辰忍不住说了一句,“之前我也拜访过几支起义军,但都没有像你这样的首领。”
明佩英转头看向郎少辰,他皮囊比军中任何一人都要好看几分,没经过风霜烈日摧残的皮肤甚至比明佩英还白嫩一些,一看便知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长大的,明佩英没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一时摸不准对方在夸自己还是骂自己。
“是在夸你。”郎少辰适时补上一句,“心系战士,未来也会心系百姓。”
明佩英去知府家里,郎少辰回自己家,方景月带着那些将士们去采买需要的东西。这些将士都是男人,最开始还不好意思和方景月聊天,在方景月主动搭话几次之后也慢慢放开了,和方景月聊着些有的没的,比如某位将士前几天吃了什么东西拉肚子拉了两天,比如其余起义军的进度,再比如郎少辰会不会今天就跑回去。
“今天跑回去?”
“之前来过好几个像他这样的白白净净的小少爷,呆得最久的也就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跑了,我们都觉得这是最后一次看到他了。”
“那你们之前是不是也觉得我会跑啊?”方景月说着,从商贩手里接过耐磨损的布料扔给一个空着手的将士,继续往前走去买别的。
“那倒没有。”另一位将士回答,“虽然我们军队女人少,但没一个女人中途逃了,全都一直留了下来。”那位将士说着说着突然叹了口气,“唉,老实说,我最开始看到女人的时候还以为是军——诶你们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旁边好几个将士都狠狠踹向他,几只脚踹中他弄得他往前踉跄一步跪在地上,手里捧着的一箱东西也掉在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
方景月看着低声训斥那位士兵的其他将士一时没反应过来,蹲下帮他把那些东西全都捡回去,又问了一遍“军什么”,那位将士却什么都不肯说,其他将士也催着她去下一间铺子,她只能揣着满腹疑惑顺着他们的意思去下一间,继续跟商铺老板讲价、挑选最合适的物资、和他们猜测明佩英这次大概需要几天,郎少辰又会不会回来。
采买结束,方景月本想出钱请这些将士们在城里吃一顿好的,但正好碰到了准备去知府那里找明佩英的陆卿鉴,陆卿鉴一听她的打算就让她打消念头,刚叫上那些将士准备让他们带方景月回去就听方景月问了自己那个问题。
“所以他们最开始是把来这里的女人当成军什么了?”
陆卿鉴脸一下就黑了。
“先回去,那边等着物资。”陆卿鉴没开口问方景月到底是谁说了那种话,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喝令他们跟上。那位说错了话的士兵脸色尤其差,其余士兵能空出手的颇带了些怜悯拍拍他的肩,其余人也只是跟他说一声“保重”。
刚到军营放下东西那几个士兵就被陆卿鉴叫到自己营帐里挨骂,方景月差不多猜到了是和自己那个问题有关,但又不清楚具体原因,只能坐在陆卿鉴营帐门口摆的那把破椅子上,想着要不要等会儿帮他们说几句好话,好好哄哄那位出了名难哄的大军师。
单子禾正好结束训练,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用来擦汗的毛巾,抬手跟方景月打了个招呼,刚走了没两步又折回来,反复确认这里是陆卿鉴的营帐不是自己或者明佩英的营帐:“我当你是朋友,你要是给我弄什么第一天来就对陆卿鉴情根深种——”
“你比以前还能瞎想。”方景月有些无奈,重重叹了口气,确认好姐妹眼睛没出问题之后单子禾也放心很多,把毛巾垫在地上坐下,听方景月讲今天发生的事,之前一切都还很正常,直到她确认了一遍那个士兵说了些什么,少有说了句夸陆卿鉴的话。
“有些时候他还挺像个人。”
只是夸得不太明显。
方景月一个自小被家人保护着长大的世家小姐第一次听到那种词,一时间又羞又恼,自己都想过去骂那个人一顿,但在脑子里搜刮了半天什么骂人的话都没搜刮出来。
“我们这里算好了,至少因为我们的整顿已经少了很多。最开始我们没有自己起义,加入了别人的起义军,那时候他们就因为我和佩英是女的瞧不起我们,特别是那个首领,当时我们俩几乎看不到希望。”
“……然后呢?”
“然后啊?”单子禾突然笑了出来,就像分享最什么很好笑的八卦一样,“然后佩英和陆卿鉴一起设计,用谷家军的手杀了他。”
方景月一时说不出话。
“我知道你对我们俩的记忆还停留在八年前,但我们真的变了很多,我们俩杀的人比你想象的还多。起义也不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总是很顺利,最开始收服这支军队时我们俩还必须打着陆卿鉴的旗号,直到后来他们真的服佩英她才敢用自己的名头。”单子禾看着天,没由来重重叹了口气,“要是成功了还好,若是不成功,最好的情况是写上我们为了推翻狗皇帝做的事,褒奖我们几句,差的情况呢?要么名字都没有,要么成了反贼。”
陆卿鉴站在营帐门口听单子禾给方景月分析利弊,听方景月的反驳一点点消失,直到她回自己的营帐好好想想才让那些刚挨了骂的士兵出去。
单子禾难得没给陆卿鉴脸色看,轻轻点了点头。
“我以为你想让她留下。”
“如果我们没在起义我肯定希望,但这是起义,稍不注意就会掉脑袋。。”单子禾眉头紧紧皱着,斜眼看向陆卿鉴,想起方景月说的是又强迫自己换上不那么难看的表情,“今天谢谢你。”
陆卿鉴点了下头。
太阳向西奔去,天空披上红霞,伙夫处传来一阵肉香,元昊苍看时间差不多也开始安排一批人先去吃晚餐,和朋友们聊聊接下来的计划。
“那个小姑娘呢?”
“和单子禾聊了会儿,估计正在和自己的内心博弈。”
“她想走?”
“不是,她想留下,但单子禾希望她走,起义太危险了。”
元昊苍想了想,点点头表示赞同,又抬头找了一圈:“另外那个呢?也跑了?”
凌似觉觉得不应该,他的眼光不应该出岔子。
但直到结束晚餐,排好今天晚上的巡逻表、借着稀薄的日光和他们下最后一盘棋时郎少辰都没回来。
“看起来你的眼光出岔子了。”陆卿鉴说着,落下黑子解困,他和凌似觉下棋向来要很久,有些时候一下就是半天。
凌似觉不回答,装作在认真思考棋局,陆卿鉴也不拆穿他,笑呵呵看他越下越没有状态,抬头看了眼已经快完全落下的太阳,正准备结束棋局时听到营地口传来的惊呼和杂乱脚步声,正想让他们注意秩序就看到不知道为什么又受了伤半个肩膀都是血的明佩英一瘸一拐扶着郎少辰的胳膊走过来,冲他们俩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那个知府安排了刺客,我们太松懈了,忘了这种王朝也会有他忠心耿耿的狗。不过没关系,他们几个我都杀了。”
女军医饭吃到一半又赶过来,听郎少辰描述当时的场景和他给明佩英用过的药继续治疗,明佩英跟军医进营帐之前特意叫来了一位并不身处核心圈的军师,告诉他去接任知府的位置,留下一个凌乱的新知府和好多新问题。
陆卿鉴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郎少辰的肩:“她交给军医,你来帮我们。我们都不是荆州人,对这里不熟,我们三个一起去城里先把后续解决了。”
“军营交给我们三个。”凌似觉说着,抬手叫人牵了三匹快马来,“抓紧时间,你们还能在关城门前进去,事情只会越拖越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