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夜殊先是一愣, 然后流露出浓浓的惊恐。
陆无风并不在意他是何想法，他将简子晏抱到床上，让他呈盘坐之势, 然后自己坐到了他的面前。
简子晏此时已是半昏迷的状态，根本无法察觉到他在做什么。
楚夜殊看着陆无风已经取出白鹤准备剖心, 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 对陆无风道。
“师兄, 你这么做，简前辈不会愿意看到的。”
陆无风不言。
楚夜殊咬了下唇，鼓足勇气放大了些声音。
“师兄，你应当了解简前辈的为人, 他为了你献出那些, 绝不会愿意看到你为了愧疚再返还给他，等他醒来，会受到更大的打击……你这是在害他！”
“没有什么比他的命更重要。”陆无风终于出声, “他本就该怨我恨我，如果这样能让他活下去, 那我甘之如饴。”
楚夜殊扼住抽泣，望着白鹤剑尖已经刺入陆无风的心头, 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他仿佛看到了他的师兄在缓慢地走向灭亡，正如他和简前辈之间的关系。
他还没爱上过什么人, 不懂什么是生死相随的感情，但他知道一旦师兄这样做了，他和简前辈一定会走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再也无可挽回。
楚夜殊感到一股莫大的命运感笼罩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能为他们做什么, 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孱弱无力。
陆无风没有精力去在意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简子晏身上，他把自己的胸口生生剖开，冰冷的剑尖碰触到了心脏，他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只是温柔地望着简子晏。
“阿晏别怕，很快就没事了。”他轻声道，“在我死去之前，我会给你找来足够的星陨晶石，够你用几百年，几千年，只要你能活下去……”
楚夜殊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跌跌撞撞地从地下爬起来，冲出门去，向着门外嚎啕大哭。
他没有体会过感情，但是看着那两个人，他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种连命都能舍弃的深情，让他难受万分。
随着心头精血的转移，简子晏脸上的痛苦渐渐淡去，与之相对的，是陆无风越来越惨白的脸色。
简子晏沉睡着倒入陆无风的怀中，陆无风抱住他，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他的额头。
陆无风能感受到自己的体内在迅速衰败，然他没有任何惊慌，反而自虐般的享受着这种感觉。
“当初你为了救我取出丹元与精血，就是这么痛吗？”他吻着简子晏，语气中有着幸福的感觉，“阿晏，我知道你有多痛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长时间，恐怕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亲吻到他的爱人，所以他的每一下亲吻都无比珍惜。
但他不后悔。
“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求求你，活下去吧。”
陆无风阖上眼，唇角勾着微微的笑意，似乎已经看到了简子晏恢复如初的模样。
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简子晏的身上，没发觉在自己的体内，本该空荡一片的丹田处，一枚微弱的丹核小心地冒了出来。
……
【当外面的简子晏昏迷的时候，往往就是里面的简子晏最悠闲的时候。
简子晏嗑着瓜子，看着陆无风开始疯狂地以命换命，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419：“你早知道他会这么干了？”
简子晏：“根据人设大概能猜出来，陆无风只是恨我，不是彻底泯灭了良知，按照他的性格，一旦知道他欠了别人什么，豁出性命也会还上的。”
简子晏：“他就是这么一个正直的，奉献型的人物，有点像之前我伪装的那些，只是他现在不是纯粹的善了，所以后面需要小心一点，前面还能预测，后面我也不知道他会干出些什么来。”
“我觉得……现在应该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419默默地说，“他好像也快死了……主角要是死了，这个世界就会自动判定为失败了。”
简子晏吐出瓜子壳，信誓旦旦：“我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么说着，他居然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羞涩：“现在的问题是……看到这么‘柔弱’的仙君大人，我感觉更加秀色可餐了怎么办……”
419：“？？？你们两个可都是快死了啊！”】
简子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这场梦中，他以江知隽，以及陆无风的视角重新看了一遍他们的一生。
即使他早已知晓，但当他亲眼看到了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带给对方的痛苦和挣扎，他还是崩溃了，在无法干预的记忆中，他发出恸哭，同时他意识到了现在是何种情况。
当身体逐渐恢复直觉，他感到一只冰凉的说在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水，同时还有陆无风喑哑的声音。
“阿晏，不哭。”
简子晏挣扎着睁开眼，被泪水朦胧的视线中，他先是看到了闪烁着微光的两仪锁魂铃，然后是陆无风一夜憔悴的面容。
陆无风看到简子晏醒过来，脸上刚刚要溢出惊喜的笑容。
“啪！”
一道巴掌重重地打了下来，将他的脸打向一边，也打散了他脸上的笑意。
陆无风的唇角渗出一丝血迹，梳理整齐的发丝也散落下来几缕，遮住了他的眼神。
“你都做了什么！”简子晏咆哮，“陆无风，你是傻了吗！”
陆无风用指节抹去唇边的血，转回头来的时候，仍然是那抹含着欣喜的温柔笑意。
“许久没听过阿晏骂人了。”他道，“阿晏即使生气，也是如此让人爱怜，没有任何伤人之处。”
他的语气，就像是从前他们还是道侣之时，偶尔简子晏会使一些性子，他就会这样照单全收，回以宠溺包容之语。
但是现在简子晏听到，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浑身颤抖，已经分不清是悲伤还是愤怒，他死死地盯着陆无风，眼中只有浓浓的失望。
这失望的眼神对陆无风来说就如同千万根毒针扎入心尖，他的笑意变得勉强，还是要伸手搭上简子晏的脉搏，测探融合程度。
然而他的手还没有碰到简子晏，就被他重重拍到了一边，没有任何留情，他的手背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红印。
失去了丹元与精血，陆无风就等于是将命渡给了简子晏，如今他比凡人更虚弱几分，否则这些行为都无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并不在意，口中仍然是哄劝的语气：“阿晏乖，让我检查一下是否有相斥的迹象，否则你会不舒服的。”
他知道简子晏一定知道了他做了什么，毕竟交出精血就相当于主动将自己的全部袒/露在对方面前，但他不在乎，他只害怕太岁绯的体质与常人不同，无法与他的精血融合。
简子晏不让他碰，他深深地呼吸几下，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他看着这个本该比凡人还要孱弱的陆无风，不知为何心口微微颤栗起来。
因为这一丝颤栗，他咽下了本来要说的话，转而道：“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命已经被天道捏在手中了么？现在这样做，除了把你的命也拖累之外，根本毫无用处！”
提到天道，陆无风的眼眸更加幽深几分，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天道之意，是要你封印魔尊，对么。”
简子晏心中冒出一丝寒气，他迟疑地道：“……是。”
陆无风笑了，那笑容无比温柔，就像在说“今天我们去踏青”一样的语气，道：“既然如此，只要你不去封印魔尊，那么按照规则，天道也无法干涉于你，是这样么？”
简子晏怔住了，他呆呆地望着陆无风，不敢相信这种话居然是从他的口中说出。
“……你是什么意思？”
“阿晏，你明白我的意思。”陆无风抚上他的脸颊，声音沉郁下来，虽然仍旧温柔，但蕴藏着沉沉的悲伤，“我想让你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想让你活下去。”
简子晏瞪大眼睛，一时忘记了闪躲。
“魔尊和太岁绯无法同时存于世间。”他喃喃地说，“如今封印已破，魔尊神识逃出，如果不及时将他封印回去，三界会生灵涂炭……”
“不用担心。”陆无风发觉自己的语气重了一些，忙又放缓，“不用担心，阿晏，只是一缕神识而已，我有办法对付华池。”
简子晏愕然地望着他。
陆无风抿起唇，又露出那种清风朗月般的微笑，遮掩住眸底深不见底的黑暗与红光。
“你只需要安心养伤就好……别的都不用担心。”
……
【简子晏：“你看，我刚说什么来着，这个仙君啊，前脚刚愧疚得要死要活，后脚就把我控制住了。”
419：……
简子晏：“以及我的那位狱友……来看看他现在什么情况了？”
419无言地放出画面，只见用着缪储身体的魔尊华池，正被死死锁在地牢中，周围八个锁魂铃团团将他包围，任他痛苦咆哮，也无法从这奢侈的大阵中逃脱出去。
“比我惨。”简子晏简单地点评。
419不解地问：“既然华池的神识就在这里，陆无风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你来亲自控制华池，比他现在要轻松多了吧。”
简子晏笑：“因为他不敢啊。他不知道我要用什么方法对付华池，他害怕我一出手就是玉石俱焚……当然他确实没猜错就是了。”
“仙君大人的确是挺惨的，但是很可惜，我没有时间再陪他走下去了。”简子晏叹了口气，然后又露出加你喜悦的笑，“既然如此，那就最后打个分手炮吧！”
419刚刚想要安慰的话，立刻全部都噎了回去，并且想马上将这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宿主踢出去。】
陆无风并不是一直守在房间中，他将简子晏圈此处，然后经常出门去各个地方寻找星陨晶石。
简子晏得到了陆无风的精血和丹元，再加上源源不断的星陨晶石供应，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垂垂濒死，只是他无法离开房间，陆无风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宝，确保他无法去找华池。
简子晏心中有气，他不想再和陆无风说话，也不想再向他解释什么，他在心中做着自己打算，即使知道这样做会让陆无风难过，也拒绝再和陆无风说一句话。
当再次有人进来，简子晏本不想理会，在察觉到另一股熟悉的气息之后，他马上睁开眼，看到了浩初心痛的目光。
简子晏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坐起身，惊讶地问：“你能进得来？”
浩初含着痛意的眼神一点点地从简子晏身上扫过，在确认他有没有受到更多的伤害，闻言回答：“无风仙君的手段确实很难破除，耽搁了不少时间，好在……看起来还不算晚。”
“当然不晚！”
简子晏立刻翻身下床，头顶的锁魂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铃，他蓦然感到一阵剧痛，浩初及时伸手扶住了他。
随着锁魂铃重新稳定下来，简子晏已经渗出了一身冷汗，他将胳膊从浩初手中抽出，轻声道谢。
浩初的手虚虚地握了一下，似是极为不舍，却将情绪压了下去，低低地道：“你不必向我道谢，从前如此，如今依然。”
简子晏看向他，瞳眸黑白分明，即使经历过这么多事，也依然清澈见底。
他对浩初苍白地笑了一下。
“从以前到如今，你帮我甚多，我无以为报，”简子晏道，“唯有完成我的使命，还你一个太平人间。”
听到这句话，浩初好不容易抑制下来的情绪倏然爆发，他眼眶发红，哑声问：“真的……没有其它办法吗？”
简子晏摇摇头：“如果我有其它办法，也不会被无风关在这里了。”
浩初无话可说。
“不用多想，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如今需要付出代价，再公平不过了。”简子晏反而笑着安慰他，“没关系的，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愿。”
浩初垂下眼，一滴清泪落了下去，他只得点点头。
他一直都很尊重简子晏，尊重他选择，尊重他的意愿，即使如今他所做的决定是走向死亡。
他知道自己往后余生再也无法从这种悲伤里走出来了，但他还是愿意尊重简子晏。
“谢谢你，浩初。”简子晏突然正式地对浩初道，“为你所做的所有事。”
浩初启了下唇，发现自己无法不带哽咽地发出声音，于是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掌心，在疼痛中勉强冷静下来，哑声问：“陆无风快要回来了，要现在走吗？”
简子晏微微一愣，他看向窗外已近黄昏的天色，道：“我最后再见他一面，今晚我会自行离开。”
浩初没有拒绝他，就像对待他的任何一个选择。
陆无风如今已经不是简子晏对手，外面那个阵法一破，他没有任何禁锢住简子晏的手段。
……
陆无风身上灵气渐微，没有察觉到门外阵法已破。
他回到房间中，刚要踏进来的腿却愣在了一半。
简子晏不见踪影，在打开的窗口处，一只通体红色的小狐狸正蹲坐在窗前，微眯着狐眼迎接窗外的微风与夕阳。
金红色的阳光落在他艳色的皮毛上，显出一种光亮耀眼的光辉，有风吹进，吹动他脸颊与身上的绒毛，荡出麦浪般柔软的光晕。
如此美丽，又如此恬静。
陆无风看得呆住了，在知道这只狐狸是简子晏之后，连狐狸的形态都能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心动。
“阿晏……”他低声念。
小狐狸听到了，他动了动尖尖的狐耳，睁开眼扭头看过来，正当陆无风紧张起来的时候，他轻盈地一跃，从窗户上跳了下来。
在落地的一瞬间，他身形抽长，变成了人形。
红衣黑冠，眉眼精致，一双狭长狐眼妩媚含情，却又含着一股豁达与潇洒。
这正是他们最初相遇时的模样。
陆无风彻底失语，他贪婪地看着这千年未见过的模样，呼吸沉重而颤抖起来。
“阿晏……”
他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见简子晏走过来，踮起脚覆上了他的唇。
唇瓣柔软温热，陆无风脑子里轰地一声，瞬间被点起全部的火焰。
“阿，阿晏……”他唯恐自己意会错了简子晏的意思，即使已经忍耐到手背上青筋崩裂，也强行克制住自己，颤声问出，“你真的……”
“嘘。”简子晏用自己的一缕发尾堵住他的口，眉眼魅惑如丝，“我现在没有那么脆弱了，你这么多话，是不是不行？”
这一声，彻底斩断了陆无风的理智。
……
陆无风以为是简子晏想他了，失而复得，比刚拥有时还要激动振奋，他几乎变回了两世最初时那个毛头小子，面对心上人手足无措，没轻没重。
简子晏一点都没有拒绝，他的回应令陆无风热泪盈眶，近乎感激地吻上他。
然而就在情到浓时，简子晏意识涣散，轻轻地泄出一丝呼唤。
“阿隽……”
陆无风如被当头重击，浑身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所有热情都冷却下来。
他看着简子晏，忽然有些发抖。
陆无风与江知隽长相相同，会认错也是……情理可原。
只是曾经简子晏未曾叫错过他们，如今竟是在封魂钉与锁魂铃的影响下……错乱了吗？
是真的错乱了，还是从头到尾，他都只爱着江知隽一人，爱屋及乌，才接受他陆无风的？
明明两个都是他自己，但江知隽的记忆已经是千年之前，陆无风陷入这种痛苦中，却又无法询问，一时肝肠寸断，居然生生吐出口血来。
“就当是我的报应……”陆无风闭上眼，咽下血腥与苦涩，“原来这才是你的报复，阿晏。”
……
在陆无风睡去后不久，简子晏睁开了眼睛。
他刚要起身，动作顿了一下，察觉到人身的不适，他化为狐形，轻盈地从陆无风怀中跳了出来。
他站在地上，仰头望着床上的陆无风，最后闭上眼，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下他放在床边的手。
然后他转过身，毅然奔着月色而去。
玄云宫的地牢中，备受折磨的华池猛地张开满是疯狂的眼睛，发出低低的笑声。
“太岁绯，你终于还是来了。”
……
陆无风还没醒来的时候，手臂就习惯性地收拢，想要抱紧身边的人。
然而他摸了个空。
冰凉的空气让他猛地清醒过来，他坐起身，环视一圈空旷的房间，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眼眸一沉，
他身形掠出房间，刚下灵昭峰，就看到浩初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目光似空洞，又似在望向远方。
陆无风动作一顿，寒声问：“是你做的？”
浩初转过身来，让陆无风看到了他微红的眼眶。
“是。”他坦然地承认，“那是他的意愿，你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愿……”
“你知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陆无风咆哮出声，“你宁愿让他去送死，也不想为他压制住魔尊，好为他取得一线生机吗？！”
浩初沉默不语，他与陆无风观念不同，再说下去，也只是平白进行无意义的争吵。
而且时间到了现在，恐怕一切已经结束了。
陆无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凶悍地瞪了浩初一眼，扭头就向地牢飞去。
不出他所料，缪储，或者说华池已经不在了这里。
陆无风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之前在简子晏身上下的追踪法诀一直没有取消，虽然如今他灵力微弱，但只要集中精力……
他阖上眼，下一刻，他的身形消失在了玄云宫。
甫一站定，陆无风马上睁开眼，入目的是熟悉的销骨宫大殿，他仓惶地环视，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魔尊王座上，那抹垂着头的身影。
陆无风心底一颤，好半天才命令自己的腿脚，慢慢地向那边走去。
“阿晏？”
他试探着出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抖了一下，几个大步走到王座前，瑟缩着轻轻碰了下简子晏的肩头。
简子晏的身体立刻软软地倾斜下来，陆无风立刻半跪到地上，接住了他。
陆无风颤抖地想要捧起简子晏的脸，但是触手满是粘稠的潮湿，一股浓郁的芬芳扩散开来，那是简子晏血的味道。
深深的恐慌从他全身扩散，陆无风目光震颤地垂眸，看到自己的双手已经泡透了血，而更多的血还在从简子晏的身上与口中流出。
“……阿晏？”
陆无风的声音轻如耳语，颤抖得词不成词，句不成句。
“你别吓我，阿晏你醒醒，我不是把你救回来了吗？求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