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一刻,正值沥城晚高峰。
蜿蜒的高架桥及周围摩天大楼笼着一层浅金光晕。
冰冷感褪去,忙碌的城市像是被放缓了脚步,车流正缓缓追逐落日。
“小姐,夫人住院了。有空你回来看看她吧。”
戚映正在开车,手机“叮——”的一声响,有条未读微信。
她指尖划开,看到消息人是顾嫂。
戚映没回,指尖一直落在屏幕上方,随后将手机扔在一旁专心开车。
结束订婚典礼后,她很快就投身于工作,戚映不喜欢空闲的日子,一闲下来孤独便会席卷全身。
她的家不存在温馨,只有利益牵起的傀儡父母。
在她有记忆的时候,父亲就不苟言笑,可以说她从没见过他笑过,整个人都是萎靡不振,仿佛对这段婚姻充满厌恶。
包括他的枕边人,戚映的母亲。
仆人顾嫂告诉她说,母亲以前不是这样,她明艳洒脱,可就是被戚家的牢笼困住,变成了一个善妒,精神几近崩溃的主妇。
是父亲一步步将她逼成这样的。
母亲得不到本该有的关爱,她将注意力投身到戚映身上,她拼力培养出一个完美的女儿,和她曾经一模一样的人。
戚映想要伸手抱抱母亲的时候,她近乎疯魔的状态总会把年幼的她吓到,连带到成年,戚映还是会怕她。
那段梦魇还是会缠绕着她。
“你就不该出生,身上流淌着戚翊的血,肮脏的人就应该消失。”
母亲用肥皂在戚映身上反复揉搓,不顾她皮肤的红肿,眼里含着泪,声嘶力竭地喊着。
戚映的哭声和她的叫声交织在一起,最后只会以父母的争吵结束。
“对不起,映映。妈妈是爱你的。”
母亲每次都会在失去意识后逐渐清醒,她痛恨现在的自己,会和戚映不停道歉。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躁郁症。
虽然母亲仍在努力配合医生治疗,还是避免不了自残导致的受伤,她尽力维持住书香世家最后的尊严。
外人只知表面的风光,却不知戚家内部已经腐蚀到根底。
戚映一想到这就烦躁,她索性掉头,手将方向盘一扭,脚踩油门,疾驰往医院赶去。
“池鸢,帮我取消和gabriel的会议,随便帮我找个理由拖延时间。”
......
入夜的沥城弥漫着冷空气,戚映赶到附仁医院已经夜深,她踩着细跟跑进医院大厅。
“你好,请问顾怜颐女士在哪个病房?”
她俯身轻声问着里头值班的护士。
“在三楼的30A病房。”护士翻阅着病历说着。
戚映道谢后急匆匆赶上去,她说到底还是狠不下心。
赶到病房后,屋内没开空调,刺骨的凉意冻得戚映裹紧大衣,她的视线落在穿上蜷缩的人影。
偏暗的光线里,戚母靠在病床上,双眼空洞无神的发着呆。
她身上穿着与医院颜色相同的白大褂,但布料看起来明显的陈旧。
“怎么不开灯?”
戚映将买的热粥放在床头柜,手搭在开关上,随意瞥了眼戚母。
“你的订婚典礼妈妈没去,你会怪我吗?”
现今的戚母俨然没了往日的严肃,她卸下所有的防备,就只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关心。
“我没关系的,你在国外养病能理解。”
戚映话头哽住,她的眼神闪躲,不去看戚母的眼。
若是换做以前的她,这份母爱来的不迟。
可是现在,戚映不再奢求了。
“映映,祝你订婚快乐。”
戚母拖着疲惫的身子,她从随行的大衣掏出一副翡翠对戒。
“这是我的嫁妆,是你外公对我新婚的祝福,现在似乎你更需要。”
说着戚母便苦笑起来,她何愁不是曾经那个少女怀春的孩子。
如今却被岁月蹉跎成了一个疯子。
彻头彻尾的。
“留着吧,我和他还只是订婚,用不着这些的。”戚映用勺子捣鼓着热粥,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
距离上次和他订完婚,蔺则闻就好似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只有重要场合才会偶尔现身一下。
“胡说什么,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戚母将她的手夺过来,一把将翡翠对戒递给她。
“我的婚姻已经失败了,映映不要布我的后尘,对不起。”
现在的戚母还是清醒的,她明白梦境和现实的区别,治疗的这些时日,她无时无刻拒绝去回忆那段痛苦的婚姻。
戚映的父母如今就是分道扬镳,母亲沉溺于婚姻的枷锁,反观某人则满不在意,去找着白月光叙旧,丝毫不顾她们母女。
“离了吧。”戚映心疼母亲,她又何尝不痛呢。
“你不懂的,妈妈走不了。”戚母眼里分明擒着泪,这些年为他收拾的烂摊子已经够多了。
“这种事我不会强求,去外面透透气。”
戚映起身拿遥控器调了适宜的温度,将加绒的大衣脱下,露出里面的吊带裙,她放缓动作走出病房外。
空气里除了浓重的消毒水,就是安静如斯。
她随意走进一处自动贩卖机,硬币一投进,机器里弹出一瓶续命的黑咖啡。
“少喝这种含咖啡因的饮料。”
戚映还未缓过神,就听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转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深邃的眸子里。
蔺则闻就安静的站在她身后,周身气质低调内敛,轮廓被窗外的灯光分割得棱角分明。
目光交错的瞬间,戚映有一瞬的发愣。
“差点忘了,这是你任职的医院。”
她的视线落在蔺则闻胸前的牌照,恍然大悟。
“今晚是我值班。”
蔺则闻言简意赅,二人话音刚落就陷入尴尬,戚映轻咳了几声。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病房了。”
她显然不想把脆弱展示给外人,母亲生病这件事必须得保密。
“戚映。”蔺则闻叫了她的名字。
戚映一转身,就被人叫住。
她纤细修长的脖颈露在空气表面。
话音落下,蔺则闻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她能感觉上方的视线,紧迫逼人,她后背绷紧,心想自己是不是又触到他逆鳞了?
男人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她的吊带裙确实后背露了点,半片蝴蝶骨翩跹而出,和流畅的背部线条组成整体,犹如翅膀。
他将手里的毛毯披在戚映的身上,随后蔺则闻敛眸,缓缓出声:“注意保暖。”
“多谢你的关心。”
二人还未从相逢的诧异中脱身,就听得前方病房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尤其是在静谧的医院走廊里。
戚映心下一凛,加快了回病房的脚步。
果然入眼便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戚母似乎魔怔般拿着碎玻璃反复割破自己的手腕,她张嘴是暗哑的气声,就这么瘫坐在床上,目光涣散,随后两手虚虚捂住耳朵,疯了般地去吼去喊。
瞧着这样的母亲,戚映瘦小的身体微微一颤,她害怕这样的母亲。
在发愣之际,蔺则闻冲上去制止住戚母的进一步自残行为,缠斗之际胳膊不慎被玻璃划伤,戚映随后按响了呼叫铃。
“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娶我。我恨你!”
戚母现在精神恍惚,她将眼前的蔺则闻认成了戚映的父亲,声嘶力竭地咒骂着他,不惜下嘴在他胳膊留下牙印子。
半晌,她又呆呆地松开。
世人常说,片刻的清醒往往更加痛苦,患病者总会作出与自己本意违背的事情,等醒来他们又会沉溺于无尽的黑暗。
戚母就是这一类人。
她反反复复发病,偏是结束梦魇后才是最懊恼自责。
“你没事吧?”戚映扶住精神萎靡的母亲,她看向身旁的蔺则闻,出声关切道。
“对不起,我没想过会让你受伤。”
她头次在外人面前这么狼狈,戚映说到这,噗呲一声笑了,她望向蔺则闻的那双眼,带着泪水。
“我为你消毒吧。”
表面镇定的戚映内心早已溃不成军,她努力保持优雅,就像曾经的母亲一般。
蔺则闻拦住她伸过来的手,戚映就这么拿着消毒棉悬在半空。
“这是我应尽的职责。”他沉默半晌吐出这句话。
蔺则闻选择保全她的面子,既然如此便不会在戚映想要回避的话题上,将她反复鞭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