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佑,给我们升间雅间。”谢缘拍了拍长佑的肩。
“哦,这边来。”长佑揉了揉视线朦胧的眼睛,带着他们上楼,顺带关上了门。
谢缘从怀里掏出那本书来,递给槐序。
“命魂神,也就是人间常说的史官罢了。”记忆里故人发仍乌黑,唇畔一抹微笑似是自嘲,又似云淡风轻。
“史官可不能未卜先知。”
“知又如何,徒增烦恼罢了。”
……
槐序接过那书,不用摊开,封面的字迹再熟悉不过。
他的手指在页缘微微滑动,直接打开了最后一页。
是神文。
“祖君从未教导我这种文字,近年我遍阅各族文字,无人认识。”书页的最下方,是一行非官文的奇特文字。谢缘拧眉。
“是神文!他是,命魂神!”流玉探头看了那一行字,猛地抬头。
槐序看她,眼里凝着墨云一般漆黑,血丝遍布,困惑、痛苦、愠怒,甚至,伤悲……流玉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肩,似乎希望这样能给他带来力量。
“命魂神?”谢缘难以置信地后退。
槐序继续往前翻着这本书,书的最后三页都是神文。
仙魔大战之时,混沌之隙大开,瘴气四溢,入三界为祸世间,神君槐序以命魂为引,封印混沌之隙……
然后……然后……
槐序作为神的记忆停留在那一刻。“应该是灰飞烟灭才对,怎会……”他急急往前继续翻找。
瘴气四散,灵族聚全族之力净化瘴气,遭受重创。待到此时,之余浮玉山及长右山两位山灵勉力支撑。浮玉山灵以魂为引,助神君槐序修补裂隙,留神君槐序一缕命魂,而自己身陨。……
若说前面是干巴巴的历史,而到这时,却是第一人称的口吻,“我虽命魂神,能预测天命,可这场浩劫,乃混沌之劫,神力无法触及混沌,我亦不知未来的走向。可直到这时,未来竟在我眼前开始清晰。并非劫数已过,而仅仅是被推迟,更大的祸患还在未来。千年为期,槐序,凡界也已被伪善的恶所侵袭,我无法多言,只能靠你们寻到那真正的黑暗所在。绵城茶好,我喝够了,往后,你且珍重。”
槐序合上书的手轻抖着。早已料到,此时心中只觉得空荡,像是有人赶在它发痛之前就摘了它一样。
“怎样,能结束上仙渡劫?”槐序抬眸,问的是谢缘。
“仙魔之命皆由命魂注定,凡人也不例外,就算是神,在凡界也必须循着凡人的命魂度过这一生,否则轻则重伤,重则魂飞魄散。”谢缘摇头。
“你既还是周怀绪,用他的身份走完这一世又如何?”谢缘眸中已有血丝,声音也带上了点嘶哑。
“你知道的,周怀绪,早已死在浮玉山了。”槐序走到靠着柱子的椅子上坐下,把头靠着,闭上了眼。这话不知是对着谢缘说,还是对着自己说。
天上一日,地下三年,如此也好。他想着。如果真能做周怀绪多好。
“无论你是谁,凡间的光阴这样快,至少,你该无忧无虑地过完。”槐序睁开眼,守护灵望着他,一如当初,澄澈的双眸沉静笃定。
“嗯。”他应道,闷闷地笑了一声。
凡间的时光确实飞快,槐花落得一日比一日多了,眨眼四月就走到下旬。或许正如槐序所言,周怀绪早已离开,剩下的日子是偷来的,因而槐序在周府竟活得这般闲适惬意,无人打扰。
此时正是傍晚。流玉和槐序两人坐在石桌前。流玉把一朵朵掉下来的槐花恢复了生机,又把它们固定在一根光秃秃的木簪上,再簪到自己的发上。槐序则拿着本不知从何处翻来的,已经有了股放得太久的陈旧味道的书,开始研究起泡茶来。
至于槐序神君明明好茶,却现在才研究起这来,只能说明从前的日子,都是伸手党罢了。
论消磨时光,无人能及千万年孤独为伴的神灵二人,若不是有不速之客,他们能在这里把这几十年都这样消磨掉。
“流玉,流玉!”流玉正数着簪子上的槐花是否刚好十朵,一听见这声音,习以为常地抬头,“知道了,现在走。”说话间边起身边把花簪到自己的头上。
“等等,我也去。”槐序放下茶壶,把她拉住,眸光沉沉。
来者正是尤长佑。自从上次知道,要以凡人的身份过完这一世后,槐序和流玉就过上了这在尤长佑看来昏昏沉沉、消磨时光的生活,这个热心肠的家伙也不深究他们那天在雅间到底说了什么,一心一意认为像流玉槐序这样混日子是决计不行的,根本不顾当事人的看法,日日翻墙来找流玉上茶楼听书喝茶。
今日又到了时辰了。
“怀绪兄今天也有时间?”三人走在街上,长佑奇道。
“怎么,尤公子不欢迎?”槐序反问。
“怎敢怎敢。对了,正好我们店新出了玫瑰糕,明天才会到店里卖,今日品鉴时我特地让他们留了一碟,流玉,你可成第一个品尝这美食的客人了!”三人原本是槐序站在中间,长佑说着说着便挪到了流玉旁边去。
“真的!”流玉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二人的话题越扯越远,从玫瑰糕到槐花蜜,从糖人到画画……短短几刻钟竟是停也不停。槐序在他们身边走着,仿佛回到千年前的浮玉山。相似的情形,只不过那时,自己连在场的资格都没有。他加快了脚步。
流玉和长佑聊的正起劲,忽然发现槐序的身影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用眼神追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槐序!”她扯住他的袖子。
守护灵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在生气,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却不知槐序望着她纤白的手,也像那簪在她头上的槐花一样,慢慢又盛开来。
尤家茶楼。
茶楼早已关门清扫,原本是尤家三人在后院做菜吃饭,尤长佑拉来了流玉后也不过多双碗筷的事情,尤婷一开始不知这小丫头的底细,相处几日后发现她真诚可爱,竟是也有些盼着她来玩了。
“尤姐姐。”流玉甜甜地叫了一声,自觉地在饭桌前坐好。
“尤掌柜。”来者是谢缘,他一撩衣摆,坐在流玉的对面,转眼看见了槐序,“哟,稀客呀。”
谢缘自他祖君,也就是命魂神去世后,家中一团乱麻,最后竟闹到了决裂的地步来,母亲被宠妾灭妻的丈夫气的重病而走,自那以后谢缘便不再生活在家中,外出闯荡。直到去年知道那名义上的父亲居然要扶小妾为妻,才回家大闹一通,分走了家里属于自己的那份财产,再把家里闹的鸡飞狗跳,才真正过上了独自一人的生活。
说书时听尤婷说长佑日日邀请流玉来吃饭聊天,先是好奇蹭了两顿饭,后来发现这两活宝聚在一起是在有趣,让尤婷从他说书的报酬离扣了三成,专门日日守在这里吃晚饭。
如此,今日竟是有了六人,可谓热热闹闹。
“呵,你也在?”槐序在流玉旁边坐下,留下个坐到一半位置被抢了的长佑。长佑只好坐在另一边。谢缘见状,意味深长地看了槐序一眼。
尤婷尤画端上饭菜,自己也坐下来。
“往日都是咱们三日吃饭,如今竟然增到了六人,倒是热闹起来了。”尤画笑道。
“哪里是热闹,分明是他们两个啊,聒噪。”尤婷指了长佑又指流玉。
“姐姐,此言差矣。我跟流玉孟美岐,一见如故,再见啊,发现我们居然这般合的来,自然话就多了些,这怎么能叫聒噪呢,不过是有感而发。”长佑嘴里还含着菜,含含糊糊地说。
“就是,尤婷姐姐。”流玉附和道,塞了一个玫瑰糕到自己嘴里。
长佑惊奇地看着她,不知一个七百岁的守护灵是如何叫的出口这声甜腻腻的姐姐来的。
“你们有礼,行了吧。”尤婷笑,“都尝尝这玫瑰糕,明天就要正式上菜单了,你们都尝尝。”
“甜而不腻,清香四溢,里面还加了些绿茶?”谢缘拿了一个。
“还是你会吃,谢大哥,你们也快吃,再不动,被这两个囫囵吞枣的人吃光了。”尤画打趣道。
“画姐姐,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能叫囫囵吞枣呢,我们那是觉得太美味了,当然得赶紧让舌头品尝啊。”长佑闻言赶紧又拿了一块。
“就是就是。”流玉嘴里的还没吃完,马上又拿了一个,拿完发现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转头看槐序。
“你吃吧。”槐序摇头。流玉等的就是这句话,赶紧塞进了嘴里,又惹得几人一声笑。
睡在美人榻上的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流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懵懂迟钝的守护灵望着渐行渐远,最终把光芒挪出了房间的月亮,心中先是微微滞涩,最后随着月影的偏移,光芒渐暗,好似把她心中的快乐也带走了一般,越想越委屈起来。
长夜最是能引起情丝。
浮玉山的山灵时年不过七百岁,对于灵而言,还是孩子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