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璃从萧逸的暂居处出来，已是深夜了，周遭寂寥得如同置身荒岛一般，一丝风声都没有，只如墨的夜空中几点疏星孤独地闪烁着。
门口的守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殷璃完全忽视他们的存在，站在他们中间，凝望着无边的夜色，陷入了沉思。
以萧逸现在的情况，她是一刻都不敢离开的，可是事态显然已经失控，非她一人所能面对，本以为能够置身事外，可只要一颗心还挂在萧逸身上，她就永远是别人的棋子，也许这一次，她早已踏入了别人精心布置的局中。
思前想后，殷璃还是决定去一趟荣亲王府。
听说殷璃在府门外求见，秦悦有些没想到。
半夏拧着眉问道：“小姐，夜深了，要不我打发她走吧？”
秦悦思忖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用，领她进来吧。”
不管殷璃是不是棋子，也不管她是谁的棋子，秦悦现在都只能顺着对方的棋走，她相信这种处处受制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在半夏的引领下，殷璃来到了秦悦的房中。
“问王妃安。”殷璃行了行礼，秦悦却手一挥没有受这一拜。
“已经不是王妃了，这礼不行也罢。”敌我不明的情况下，秦悦还是要把这戏唱得周全。
殷璃在半夏搬来的凳子上坐下了，半天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索如何开口，秦悦也不着急，双目微闭着养神。
“秦姐姐，殷璃无事也不会深夜前来叨扰，想必你还不知道八王爷活着的事情吧。”
什么？！秦悦惊得睁开了双眼，“可当真？”
那日萧逸随青竹而去，秦悦便暗中调派了萧煜的影卫去寻，青竹的尸骨自是寻到了，可是萧逸的却一直未曾找到，她当然是心存侥幸地认为萧逸还活着，可一日一日地过去，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殷璃点点头，神情认真且严肃，对秦悦试探的目光没有丝毫回避，“也只是捡回了一条命而已，已经昏迷了数日，现下还没有醒过来，更糟糕的是……”
“怎么？”
“他被人下了蛊，殷璃暂时还不能看出那是什么蛊。”
秦悦脸色一沉，很快就明白了殷璃的意思，蛊毒不会自己跑到萧逸身上去，而知道萧逸跳崖一事的人除了现下在场的她们，也就只有那个人了，“是萧乾？”
“没错，但我想下蛊的人是顾月儿，她现在就在皇宫里。”
顾月儿和萧乾联手算不得稀罕事，只是秦悦没想到原本应该在青云山庄的顾月儿会出现在皇宫内。
想到那个女人，秦悦只觉得太阳穴隐隐胀痛。“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但我想肯定还有其他事吧？”
她实在是太聪明了，殷璃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嘴上也不再支支吾吾，“我替七王爷诊过脉了，七王爷安然无恙。”
此言一毕，三人皆是沉默，半夏更是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而秦悦却恍若没有听见一般，气定神闲，可这镇定的表象之下，是掩藏不住的杀气。
殷璃不是平常庸医，自然察觉到了秦悦和半夏非同寻常的气息，“秦姐姐，殷璃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姐姐一句，七王爷疯癫与否都不影响萧乾想要除掉他的决心。”
为了让秦悦相信自己，殷璃将前因后果都告诉给了秦悦，没有丝毫隐瞒，“殷璃从来就不想争什么，可却总是无端卷入纷争之中，现在殷璃明白了，殷璃此生只怕是身不由己了，既然是被摆布的命，那我情愿为你们所用。”
听了殷璃的肺腑之言，秦悦笑了笑，笑容有些无奈，“谁不是身不由己？殷璃姑娘，只怕你未曾想过，你会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在萧乾的计谋之中。”
怎么可能，殷璃难以置信。
“他就是要通过你来告诉我，所有人都已经在他的控制之中，不管我和王爷在谋划什么，都是徒劳。”秦悦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重创之后的萧乾实在太过狡诈，背后必定是有高人在指点。
所谓权谋当真不是谁都能驾驭的，殷璃以为自己已经看得足够透彻，不曾想自己所想正是对方想让她想到的，她的一举一动看似都由自己做主，背后却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着她走。
殷璃只觉得心惊，“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殷璃姑娘知道什么是顺势而为吗？”不过瞬间，秦悦便想到了对策，“你且先回去吧，好生照顾小八，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秦姐姐这是要……”殷璃似懂非懂，在触碰到秦悦的眼神后才彻底明白，“殷璃晓得了，殷璃会让秦姐姐没有后顾之忧。”
见她已经知晓自己的心思，秦悦赞赏地点了点头，殷璃原本就是聪慧之人，只是心性善良单纯，凡事不愿深思，更不愿用恶意去叵测身边的人或事，如此妙人，现在也不得不沾染世俗黑暗了，但愿她能置身淤泥之中也不忘本心吧。
原本想拖延住萧乾，再寻找时机搭救萧煜，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这一夜，因为心忧萧煜，秦悦彻底无眠。
翌日清晨，秦悦让半夏替自己梳妆打扮。
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秦悦的脸色有些难看，镜中那张发黄的脸，无神的眼，谁看了都不会喜欢吧。
想了想，秦悦决定让半夏替自己敷上厚厚的脂粉，至少看上去光彩照人。
打扮妥当之后，秦悦留下了半夏，只身一人前往皇宫，这一次，就由她主动去寻萧乾吧。
早已有随从禀告秦悦独自前往皇宫的消息，萧乾兴奋得在大殿之中走来走去，当听到宫人通传的声音，他收敛起笑意，直起身板，让自己看上去挺拔威严。
宫门吱呀一声推开，秦悦就站在门口，身形单薄了许多，背脊却挺得笔直，她的目光从空荡荡的大殿投来，最后落在萧乾身上。
“皇上。”秦悦的声音清冷，无端令他打了一记寒颤。
萧乾走下台阶，在大殿中央站定，朝着秦悦伸出手，“过来。”
这一踏进去，她就再也没有退路了。秦悦深呼吸一口气，勾了勾唇，朝着萧乾走去。
当触碰到萧乾手的那一刻，秦悦的心头涌上一股恶心，她拼尽全力才忍住没有吐出来，等萧乾握住她的手时，她的后背已出了一层薄汗。
萧乾拉着她走向龙椅，“这一天朕想了很久，朕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
“那我应该恭喜皇上美梦成真？”秦悦噙着笑，语气里却是嘲讽。
萧乾满不在乎地笑笑，“朕知道悦儿怨恨朕，可是悦儿心中所想只有朕才能满足。”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凄凉，一丝无奈。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拥有秦悦。
见他直接，秦悦也不再跟他绕弯子，“皇上知道悦儿想要的是什么，那就请皇上如了悦儿的愿吧。”
“为了他，值得？”虽然知道答案，可是萧乾还是忍不住要问。
“皇上不觉得现在问这个很多余？值不值得我都即将是你的人了。”
秦悦昂起头，萧乾望着她，谁也没有再说话。
忽然，萧乾笑了，“悦儿说得对，既然悦儿说到做到，朕也应该言而有信。朕会放了萧煜，悦儿可满意？”
对着萧乾的这张脸，秦悦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可只要想到萧煜能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出来，她便发自肺腑地笑了。
“谢皇上。”
萧乾搂着秦悦的肩膀，“荣亲王府就不要回了，这偌大的皇宫，你想住哪里便住哪里，等到行了大礼，朕迎你入主后宫。”
秦悦屈身行礼，“全听皇上安排。”
得到了秦悦的承诺，萧乾当即便下令释放萧煜。
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的萧煜从大牢中出来，久违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朦胧之中。他觉得自己见到了秦悦，可是他知道，这已是不可能。
早就得到秦悦吩咐的半夏带着管家候在那里，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王爷。”
萧煜整个身躯挂在了管家身上，没有多问一句，只轻轻说了句：“回府吧。”他低着头，谁也看不见他眼中溢出的泪水。
而在他们不远处，秦悦站在暗处，定睛望着他们一行人离开。
秦悦身边的宫女小声说道：“秦姑娘，您可以跟八王爷告别的，奴婢不会说的。”因为秦悦身份尴尬，宫人们也不知道如何唤她，只能依着她出阁前的闺名。
这个小宫女看着就面善，秦悦知道自己没挑错人。
“不用了，这样就好。”秦悦没有挪开过视线，痴痴地看着那个蹒跚的背影，她多想亲自搀扶着他，跟他一起回家，可是选择了这条路，她也好，萧煜也好，谁也回不了头。
眼睛忽然开始湿润，秦悦立即转过身去，“走吧。”
曾经形影不离的身影，此刻一左一右，归于相反的方向，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却依旧无法交汇。
皇宫的至高处，萧乾一直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