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贵为什么会身带腐尸味的东西?又为什么要特意隐瞒?
一个荒唐的念头疯狂尖叫着占据他的脑海,苏长音僵直在原地,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些隐蔽的、一直被忽视的细节,如同拨云见月般,一下子清晰起来。
直觉告诉他不能再深究下去,但苏长音就像是一条咬住饵料的鱼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克制不住地朝那个深不可测的漩涡游去。
“薛兄……在哪里祭拜?”他听见自己艰涩的发问。
“我想想……”白子道略微沉吟,一拍脑袋,“应该是在城郊青山下的那处墓地。”
他话一说完,紧接着便眼前一花,却是苏长音拔腿冲了出去!
与艰涩的语气不同,苏长音的动作利落迅速,长长的衣摆带起一阵风,在转身的同时还顺手捞走宋清的桃木剑:“宋兄,江湖救急,借剑一用!”
宋清被带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冲同僚离去的背影狂喊:“我那把剑是假的!!”
“我知道!辟邪!”
宋清:“……”
现在的人当众耍起了流氓,这都没人管吗?!
京城城郊的墓地只有一处。
如果说京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家都喜欢圈起一块风水宝地当做祖坟,那么城郊青山处则是平民百姓的‘公墓’。
苏长音趁着日落疾奔而去,等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已经月上梢头。
月光隐蔽,夜色中的山林幽暗阴森,隐隐传来虫鸣之声,一条石阶小道顺着山势蜿蜒向上,隐没犹如腥盆大口的黑暗中。
大概是因着墓地的缘故,目之所及见不到一个人影,连吹过来的风都是阴冷的,十分阴森可怖。
苏长音咽了咽口水,心中默念阿弥陀佛,紧张攥紧怀中的桃木剑,顺着山林间的小道往上走。
没过多久,就见丛林间遥遥看到前方一道踽踽独行的身影,看衣着应当是薛贵。
月色的清辉洒在他身上,在地上投出一道瘦长的影子,愈发显得消瘦孤冷。
苏长音呼吸微微一滞,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尽量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只见薛贵顺着石阶走了一阵,接着一个转身没入林中,踱步在一处墓碑面前停下。
苏长音见状连忙蹑手蹑脚躲到一处草木茂密的隐蔽处藏起来,顺着草木间的缝隙抬眼看去,就见薛贵放下手中的木匣子,微微张口,空气中传来他淡漠声音:“兄长,我来看你了。”
冰冷的墓碑安静伫立着,静默无声。
从苏长音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见那块墓碑非常简陋,其上刻着‘兄薛容之墓·弟立’几个字,看漆色是有些年头了,但墓地周围被照顾得很好,可见其亲属的用心。
薛贵微微垂首注视着墓碑,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一般,神情带着几分伤感与眷恋。
好半晌,才听他缓缓开口:“今日是兄长祭日,本该备上薄酒佳肴,你我兄弟二人好好团聚一番,只可惜来得匆忙,来不及准备……不过好在另有一份厚礼。”
他说完,半蹲下身子,伸手在泥土地上挖出一个坑洞来,将那个木匣子放进去仔细埋好,在上头堆出一个小土丘,紧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三炷香点燃插上,深深伏拜,再抬起头来,平平无奇的面容勾起一抹十分快意的笑容。
“虽无佳肴薄酒,但这份厚礼,兄长一定是笑纳的罢!”
苏长音躲在暗处,见到他这抹笑容,不知为何竟感觉毛骨悚然。
却听薛贵继续说道:“你我自幼父母双亡,兄长寒窗苦读十几年,一心发誓要出人头地,孤注一掷变卖了家中所有资产,带着微薄盘缠与年仅六岁小弟一同进京赶考……当年兄长心怀壮志意气风发,言之凿凿势必登科及第,叫弟弟享尽荣华富贵的音容犹在眼前……不想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之后兄长金榜名次被顶替,惨遭暗杀,那时弟弟就发誓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一个交代。”
“时隔多年,弟弟终于做到了。”
苏长音躲在暗处从头听到尾,神色凝重,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山林多蚊虫,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不知道被叮了多少个包,但正听到关键处的他无心顾及那么多了,只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什么。
薛贵却在说完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后,忽然话题一转,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一些日常琐事。
“我知兄长忧心我,自兄长走后,弟弟半点不敢松懈,这些年勤学苦练医术,终于在太医院谋得一席之位,不说飞黄腾达,但到底在京城立住脚跟,兄长泉下有知,也可以放下心了。”
“等这件事尘埃落定后,我便将兄长的尸骨迁回我府中,日夜供奉。”
“弟弟也早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到时娶一门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大胖小子,与兄长在天之灵共享阖家欢乐。”
薛贵自言自语的说了好一会儿,约莫过了半盏茶后,只听山中遥遥传来一声如哭如泣的野兽吼叫,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天色不早了,山中多豺狼,我也该走了。”
苏长音一个激灵,连忙回过神来,就见薛贵直起身子,修长的手指在墓碑上的刻字轻轻划过,语气伤感:“兄长,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仿佛是想到什么,表情略显犹豫,终究是叹了口气,拂袖离去。
苏长音屏住呼吸,一直等他走了好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的从暗处走出,缓缓靠近那座墓碑。
他站在原地表情纠结,最后下定决心一般狠狠一闭眼,再睁开时满眼坚决,双手合十冲墓碑告饶道:“薛兄之兄,对不住了!”
话落,撩起衣摆蹲下身子,就着手中的桃木剑开始刨起了薛贵刚刚埋下的小土堆,而后拎起那个木匣子,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呕————”
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苏长音差点被熏吐了,下意识想要转头躲开,但自制力还是让他强忍着屏住呼吸恶心凝目看去。
这一看更是冲击力巨大——
盒子里赫然放着一个勉强能看出是人头的球体,斑驳发黑的肌肤,眼眶耳孔处能看到白色的蛆虫疯狂扭动,腐烂的面庞隐约能看到熟悉的五官,正是不翼而飞的卫严的首级!
苏长音脸色铁青,猛然合上盖子,鸡皮疙瘩都颤栗起来。
最不愿意面对的猜想被证实。
果不其然,这个人头就是薛贵偷走的,对方甚至很有可能是杀死卫严的凶手。
仿佛一张拼图被拼上了最后一块,一切的疑点顿时有了解释。
比如明明自己寂寂无名又安分守己,卫严却会对常生院忌惮无比。
比如凶手究竟是什么身份,才能神不知鬼不觉调换他的药,又能在卫严死后悄无声息进入醉花阁偷走药瓶。
苏长音呆愣在原地,沉浸在极大震撼中的他并没发现身后有一个人影正逐渐靠近,直至一道声音冷不丁在脑后响起:“偷别人家的东西可是极不好的做派。”
依然是温和的语调,却带着莫名的杀意。
苏长音吓得浑身一哆嗦,猛然转头看去,就见本该离去的薛贵不知何时正立在自己身后,笑容冰冷的看着自己。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薛贵叹了口气:“贤弟向来端方雅正,想必是第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吧?这么大一个人跟在我身后,真的以为我没有发现?”
苏长音:“……”
所以对方一直都知道他就躲在一边,就连刚才也是故意离开引他出来?
“贤弟听话,将我赠与兄长的礼物埋回去。”
薛贵说朝苏长音伸出手,后者下意识往后躲开,眼神戒备的看着他。
捕捉到了他的动作,薛贵手掌微微一僵,随后又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苏长音抿了抿唇,问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杀死卫严的。”
薛贵到也不隐瞒,回答得十分干脆:“我兄长原本是建丰十年的新科进士,那时候有人重金贿赂卫春明,将我兄长的文章署名顶替了下去,我兄长性情向来刚正不阿,之后特意去质问卫春明那老贼,不想却被他的弟弟设计暗中杀害。”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证据,然而我一个人终究力有不逮,还没有线索,反倒让卫严查到了我头上,那时恰逢贤弟去给卫严看病,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趁着药童不察将整瓶药都换了毒丸,只要服用三粒便会毒发身亡。”
苏长音想了想,又问道:“卫府里头有你的暗线?”
“没错,我曾救过卫府一位奴仆家中老小性命,他为了报恩效忠于我,卫严的人头就是他帮我偷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带上几分歉意:“贤弟,我本无意将你牵扯进来,原本卫严应该暴毙府中,由内应帮我偷出药瓶,而你清清白白,没想到中间有了醉花阁一宴,令我不得不特意亲自去一趟偷药,最后卫春明还是怀疑到你头上,更没想到你竟能顺藤摸瓜,查到我这里。”
“哦?那如今我知道了真相,你要怎么办?”苏长音面上冷静,实际手心已经攥出了一把冷汗。
薛贵微微一笑,吐露出的话语令人胆寒:“只怕留你不得了。”
他说完,抬腿走了过来。
!!!
苏长音危机意识瞬间拉满,猛地起身后退两步,‘唰’的一下祭出手中的桃木剑,神色防备的瞪着薛贵,声厉内荏喝道:“……你、你别过来!”
“这是宋清的桃木剑?”薛贵脚步微顿,神情微妙地看着他,“他的桃木剑连一把黄连都斩不断,院中诸位不知取笑了多久,难不成你要用这把剑逼我就范?”
苏长音:“……”
虽然被歧视的是剑,但他怎么感觉自己的智商都被一起侮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