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湿冷,风一吹,那股冷能渗到骨髓里。
街上人影寥落,雪簌簌下着,地上水汪汪积了一层雪水混合物,踩上去像是快要化掉的冰沙。
黑暗的深巷中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声,一个人被重重地甩到墙面上,又贴着墙滑下来。
身上的棉衣被打湿,头发湿漉漉地遮在眼前,他挣扎着爬起来,娃娃脸上尽是痛苦苍白之色。
古愚捂着胸口看着渐渐逼近的高大身影,后背紧紧抵在墙壁上。他逃不了,没有退路了。
肚子好空好饿,身上也好冷啊,古愚吸了吸鼻子,抬手擦掉嘴边的血迹,抬眼恶狠狠地盯着走近的男人。
蒙着面的男人停住脚,声音闷闷地从面巾下传出来:“知道罗沉是怎么死的吗?”
古愚瞪着他不说话,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是因为他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但幸亏他惹的人是她,否则你连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价值都没有了。不对,应该是我也没有留在世间的必要了。”
“罗沉该死,但所幸阴差阳错干了件人事。可惜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摆脱不了的……”
他似乎苦笑一声:“罢了,我同你讲这些做什么,反正你也听不懂。”
他个子高,蹲下身后仍旧俯视着古愚:“我知道你也不过是个苦命之人,只是我没有办法,到了那边不要怨恨我,有机会我会为你烧点纸钱。”说着,打开手心里攥着的盒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他一把钳住古愚的下巴,像抓小鸡崽子一样容易,任由古愚使劲挣扎,拳打脚踢也耐他不得。
古愚紧紧闭着嘴巴,眼睛盯着盒子里的东西。那只手微微用力,古愚下巴一麻,随即一松,下巴被卸下。
他痛得飙出泪来,透过朦胧的泪花看着他捏起里面的东西。
巷子里有暗风袭来,高大的身影一滞,随即加快了速度要将手里的东西塞到古愚嘴里。
“纸钱我看就免了,阁下有空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清冷的声音乘风而来,还有那根细长的麻筋绳。下一秒,绳子勒住他的手腕,一股力量扯着他整条胳膊向后弯折。
那根麻筋绳上传来的力道紧扯着他向后,男人回头,看到了身披黑衣的桑笙。被制住的小傻子忽然大力挣脱开来,呲着牙就要往上扑。
他并不恋战,见良机已失,再下手便显得有些蠢了。他果断丢下古愚,手向下一伸,拿着匕首迅速割断绳子,转身向着巷子深处奔去。
古愚浑身上下都湿了,他捂着脱臼的下巴蹲在墙边,像是被遗弃的小狗。
桑笙看一眼男人逃离的方向,蹲下身掰过古愚的脑袋,抬手打掉他捂着下巴的手。
“忍着点。”手下微微用力,只听“咔嚓”一声,古愚脱臼的下巴被正了回去。
桑笙拉起低着头不说话的小傻子:“为什么来鬼市?”小傻子一点也不喜欢鬼市,他恨不得离得鬼市远远的。
古愚捡起一旁破掉的伞抱在怀里:“伞。”他想起孟妩说过的话,她最近生了场大病,不可以淋雪。
桑笙下午来鬼市办事,古愚便想着跑来鬼市给她送伞。
可是现在,他抬头看了桑笙一眼,失落地低下头。她身上还是落了雪了啊。
桑笙心里叹了口气,拿外套袖子给他擦了擦脸。
“嘴上的血怎么回事?那人打你哪儿了?”
“他的血,我咬的。”
知道咬人自卫,桑笙有点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走吧,回家吃饭。”
她转身,袖口被拉住。回头小傻子正盯着她,鼻子冻得红红的,眼睛也是红的。
“伞坏掉了。”
“你不能淋雪,会生病。”
……
桑笙带着古愚离开鬼市,浮生若梦的那道门半开着,一个人影守在门前。
是顺顺。
见了桑笙,顺顺急忙拿着伞跑上前来,撑开伞遮在桑笙头顶。
“方才我去铺子里给您送东西,没在浮生若梦。听丛丛他们说,姑奶奶急匆匆地去了鬼市,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桑笙看了眼身后的古愚,顺顺跟着看过去。
“你们也真是大意,怎么随随便便就让他一个人进去了?”
顺顺:“这个我回头问他们,兴许是知道他是姑奶奶铺子里的,就没管的那么严。”
桑笙冷笑一声:“他们也知道是我铺子里的?没管的那么严,我看是故意没管的那么严的吧。”
少年披着黑色斗篷外套,垂着头躲在桑笙身后。
三人向前厅去,原本在长廊处嘻嘻笑笑的几个青年一看到桑笙,登时四散开。独有坐在矮栏上扒饭的一个,没来得及跑便被顺顺喊住。
“小五金,过来。”
瘦得跟个竹竿似的小孩赶紧扒了几口饭近前来:“您叫我?”小五金也就十四五的年纪,身子骨还没张开,脸也又瘦又小,唯有一双招风耳长势喜人。
顺顺抬手就要拧他耳朵,猴子一样的小孩赶紧捂着耳朵躲过去。顺顺一手掐住小五金的后脖子,掐着他往前走。
“丛丛他们呢?”
“后头搬木料去了。”
“搬木料做甚?”
“南哥要的,说是给媚姑换个梳妆台。哥,哥,轻点,脖子要断了。”
顺顺没再说话,桑笙看一眼小五金,心里明了这“南哥”便是媚姑的相好了。
今晚杂人多,古愚紧张地攥着桑笙的衣角,脑袋都要埋进桑笙的衣服里了。
穿过几道小门,顺顺领着桑笙拐了个弯。
“今晚人多杂乱,我带姑奶奶绕个路。”
拐过弯后,嘈杂的人声明显小了很多。小径通幽,两侧竹色翠绿。途中经过一个院子,几株开得茂盛的梅花伸出了院墙。
桑笙听见了院内的伐木声,一下一下。
面前忽地闪过一道影子,一个高个青年风风火火地走出来,险些撞到了顺顺身后的桑笙。
高个青年身形向后,来了个大鹏展翅:“哎,卧槽!草,草长莺飞……”
桑笙静静地看着他。
顺顺吓一跳,回身一巴掌扇在他脑后骂道:“赶着去投胎啊你?”
丛丛嬉皮笑脸地赔罪道歉,在顺顺脚飞起前,“嗖”地一下跑远了。
“姑奶奶莫怪,这小子就这德性,吊儿郎当没个正行。还有两个门,姑奶奶打好伞。”
桑笙应声,走过时回身瞥一眼院内,一个高瘦的男子背对着门一下一下刨着木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