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里的烛光打下来，她的面容一半落在阴影中，眼神中淬着毒。
佛像前的香炉里，香缓缓燃烧。烟气萦绕中，佛悲悯地注视着世间众生。
众生吵闹，有人一生顺遂，有人尝尽疾苦。
在这座小佛堂里，有人低低诉说着深埋的秘辛，有人蜷缩在佛前，捂紧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佛堂寂静，阿媛不知藏了多久。
她从案桌下爬出来，还未痊愈的膝盖处，像生生砸进去两枚生锈的铁钉。
她梦游一样飘忽忽走出佛堂。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风穿透棉衣直吹进骨子里。
阿媛抱着小圆子，只觉浑身发冷。她慌不择路地逃出后院，影壁墙遮挡住两个身影。
“瞧清楚了，她方才可是从佛堂里出来的？”
柳婆子一双老眼透着精明，她低声道：“瞧清了，没想到她还挺能沉得住气，竟是一声不吭。”
“原以为是个憨傻的，真是小瞧她了……”孙碧云眯着眼，望向阿媛的背影。
阿媛磕绊着回了房，将门紧紧关上，身子脱力般滑下去。
卧房内的人还在睡，阿媛靠在床榻上盯着昏睡的男人。他不知梦到了什么，一双好看的眉皱在一起。
他生得俊雅，面容温润，只是眉眼中总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
有时阿媛看着他，会忍不住想，他生的这样好看，对妻子又是这般温柔，若不是生病，自己该没福分嫁给他。
可若不是生病，他合该做一个恣意的男子，而不是被困在这一方院子中，整日泡在苦涩的药罐子里。
“地上凉，过来。”他刚睡醒，嗓音沙哑。
阿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柳景初支起身，见她眼中蒙了层水雾。
他伸手，轻轻擦拭掉她脸颊上的一块灰印子。
“小花猫去哪儿抓老鼠了？”
小圆子在她怀里挣扎，两条后腿一蹬，脱离她的怀抱，跳到床上去。
他手指温热，看她的眼神温柔。阿媛吸了吸鼻子，忽然很想哭。
她前十几年过的不算好，家中除了阿毓没人喜欢她，喊打喊骂更是家常便饭。
后来柳家出了极高的彩礼，将她要了去做冲喜娘子。她不愿，但更不愿嫁给镇上杀猪的胡屠子。
用一个她，换来阿毓生病上学的钱，怎么看都像是一桩美事。
家里欢天喜地，没人过问阿媛的意愿。
她坐着轿子被抬到柳家，轿子外阿毓在喊她。喜娘拉扯着帘子，不准她向外看。她听着阿毓的哭声，一路上掉着泪。
柳家富贵，规矩多；柳家夫人瞧不上她，总想方设法地惩罚她。
而就在刚才，她偷听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阿媛眨眨眼，眼圈忽然红了。她扑过去，脑袋正顶在柳景初的胸口。
那股力量顶得他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阿媛小声啜泣，继而发展成嚎啕大哭。
“你怎么了？大夫人又欺负你了？”他拍拍她的脑袋，环在腰间的手紧了紧。
阿媛哭得满脸通红，她边哭边口齿不清地道：“呜呜，你不揭我盖头，你不揭我盖头……”
柳景初一愣，随即想到新婚夜阿媛受的委屈。他理亏，轻拍着她的后背，边拍边哄。
“我的错，是我错了。”
“呜呜，你骂我，你骂我，你怎么能骂我！”
柳景初额上出了汗，理亏又内疚地给她擦着眼泪。阿媛吸了吸鼻子，拽过他的袖子来狠狠擤了下鼻涕。
柳景初：“……”行吧，等哄好了她，再换一件好了。
阿媛心慌又害怕，思及往事，又觉得委屈。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嘴里叽哩哇啦说了些柳景初听不懂的话。
一个哭一个哄，还有一只无所事事的小圆子，蹲在枕头上一耸一耸地动着三瓣嘴。
阿媛哭得头脑发昏，靠在他身上抽抽搭搭。柳景初穿着皱巴巴，且沾了眼泪鼻涕的里衣，有些疲惫。
他摸了把阿媛有些毛躁的头发，一下一下梳理着。
“你下午做什么去了？怎么回来哭成这样子？”
“我，我晾衣服来着……”欸？衣服？
阿媛抹了把脸，赶紧起身去收衣服。
柳景初倾着身子看她出门，低头看了看身上皱巴巴的里衣。衣服被扯着往后拽了拽。
他回头，小圆子瞪着眼，憋足了劲咬着他的衣角往后拽。
柳景初冷眼看着不知在哪儿蹭了一身灰的小圆子，伸手拎着它的后颈皮拎起来。
“你这样脏，离我远些。”说着，将小圆子放在床下。
被嫌弃的小圆子抖了抖毛，后腿一蹬，跑向了它的小窝。
腊月天寒，晴天阳光格外的暖。阿媛穿着厚厚的棉衣，牵着小圆子在院子里散步。
自从上次小圆子乱跑进入佛堂，让她无意中听到了孙碧云的秘密，害得阿媛连做几天噩梦，便不敢再放它自由活动了。
她站在一旁，见小圆子贼心不死，竟妄想从墙边扒出个洞来钻出去。
阿媛捂着嘴嘲笑它，小圆子调转方向，圆乎乎的屁股朝着她，蹭蹭地往外刨土。
碎土蹦到她的鞋上，她蹲**，惩罚性地揪了揪小圆子短短的尾巴。
院子外有轻轻的说笑声，阿媛从院门处望过去，看到以孙碧云为首的一行人。
今日是李家来柳家做客的日子，若是顺利，柳景和同李家小姐的亲事，便就此定下。
她望着跟在孙碧云身后，微微俯身倾耳听李小姐说话的柳景和，脑海中蓦然闪过在佛堂中听到的话。
柳景和似有所觉般，抬眼望过来，正跟阿媛视线对上。她慌忙错开眼，抱起小圆子往屋内去。
在房内看书的人闻声抬头：“跑得这么急做甚？你膝盖有伤，这样冷的天，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阿媛放下小圆子，靠过去将手伸进他怀里：“知道了。”
大抵是白天遇见了柳景和，阿媛晚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闭眼，便是柳景和望向她时的眼神。
很平常，不含任何感情，但瞬间闪过的寒光，让阿媛有些胆颤。
如今这柳家，让她有些草木皆兵了。
脸忽然被捏住，一直听着她翻身的柳景初将她扳过来。
“睡不着？是不是炭火太旺了？”温度太高，阿媛便睡不安稳。
她是个小火炉，有她在，被窝里暖烘烘的。只是阿媛睡着后踹被子这事，让柳景初很是头疼。
他抓着她的手，让她贴在自己身上。阿媛从善如流，贴过去听着他的心跳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