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找我的吗？”她喃喃。
“什么？”
阿媛伸手，拽着他的衣袖。她原本是小圆脸，进了柳家后，瘦的下巴尖尖。
她抬头，眼睛周边迅速染了红。
“你，你是来找我的吗？”
她眨眨眼，眼中迅速升起一片水汽：“你要接我回去吗？”
柳景初愣住，手放在她的发顶忘了收回。
他外出，将孙碧云惊动。她身后跟着两个婆子，立在廊下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柳景初想要收回手，衣袖被紧紧拉住，他盯着那双被凉水泡的通红的手，鬼使神差般握住。
阿媛身体不适，又在雨中坐了许久，起身时身形不稳，险些倒地。
她抵在柳景初的后背，昏昏沉沉间，眼角发热。
躲在这具清瘦的身躯后，阿媛终于得以喘息。她闭着眼，有两串细小的热流滑过脸颊。
柳景初带着她往回走，经过廊下，两个婆子欲上前来，被柳景初一个眼神制止住。
一直旁观沉默的孙碧云开口道：“她身上不干净，仔细给你沾了病气。让柳婆带她下去，你先去歇着。”
手中的小手不安分地动了动，柳景初垂眸，面色淡淡。
“不必，我带她回去。”
“景初……”
“我要带她回去，让开。”他眼神凉意太甚，孙碧云拦住的手放下。
她站在廊下，看着那个清瘦病弱的男子，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不甚稳当地向前走。
两人脚下踉跄，但谁也没松开对方的手。
阿媛正赶上月事，进佛堂时，被孙碧云瞧了出来，她不悦，隐隐有了怒气。
月事不洁，阿媛竟然堂而皇之地跪在了佛像前。
这是不敬，是对佛像的亵渎。
也因此，阿媛被罚去了后院的盥洗间。婆子将成堆的衣物器具交给她清洗，美其名曰“洗涤罪过”。
前院的灯亮了半夜，阿媛发了烧，嘴里喊着“冷”。柳景初坐在外间的榻上，一边咳一边给她塞暖炉。
孙碧云冷眼瞧着，柳景初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地守在榻边。她冷下脸，甩手回了房。
婆子进进出出，搬了好几个火盆，簇新的棉被往榻上搬去。
阿媛烧得脸色通红，嘴里说着胡话。
她大多时间喊着“阿毓”，偶尔会委屈地哭两声，很快又止住。
屋内的人撤了下去，恢复了两人时的安静。
柳景初看着病中默默流泪的人儿，手指蜷着不敢上前。
眼泪打湿了枕巾上的鸳鸯，他犹豫着，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泪。
眼泪越流越多，像是止不住。他有些慌神，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拭。
手下的脸颊滚烫，像熟透了的水晶柿。柳景初盯着那红润的脸颊，轻轻捏了一把。
热热的，滑滑的。
他正发着呆，掌心中忽然多了颗水晶柿。阿媛贪图他掌心的凉，挨着他的手不停地蹭呀蹭。
这感觉很奇特，他觉得自己应该收回手，却不想承认他贪恋这感觉。
他曾想要拥有活下去的希望，后来希望破碎，他活得像个罪人，每一天都是偷来的。过得不安又罪恶。
现在，他又有了想要拥有的宝贝，隐忍又不敢声张。
阿媛被热醒，她醒来，便见榻边坐着一人。清瘦，文弱，脸色带着病态的白。
他手里拿着本书，眼神却穿过书页不知落在了何处。
“咳咳……”阿媛咳了几声，柳景初醒神，转头看向她。
阿媛缩在棉被里，只露出半张脸来，睁着水雾样的眼睛看着他。
像只软毛兔子。
他整个人跌进那双眼睛中，话脱口而出：“你，是猪吗？”
“……”这人，怎么大早上就骂人啊？阿媛眨眨眼，委屈地看着他。
“咳咳咳……”柳景初被呛到，咳了几声，迎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硬着头皮继续道。
“让你做什么你便去做，不是蠢笨又是什么？”
随便一个婆子，都能指使她干这干那，偏她傻乎乎的不知道反抗。
阿媛小声辩解：“是因为害怕……”
那柳家大夫人，脸色整日阴沉着。阿媛见了她，就像见了倩女幽魂里的姥姥。
还有她那双会剜人的眼。阿媛被那双眼一盯，后背便止不住发冷。
柳景初不想再说话。他侧过身去，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衣袖被拉着向后扯了扯，刚沉下的心又浮动起来。他回头，微微皱眉。
“昨天晚上，你是去找我的吗？”
不然还是去找谁？给他洗衣服的婆子吗？
柳景初不想看那双隐隐跳跃着水光的眼睛，他觉得心跳有些不正常。
他回身：“不是，路过而已。”
“知道啦，谢谢你去接我。”她抿着嘴，很小心地不让笑意流出来。
柳景初只留了个后背给她，只是有粉色悄悄爬上了耳尖。
孙碧云破天荒地没来打扰他们，两人一个躺着发呆，一个坐在一旁看书。彼此不说话，听那窗外丝丝细雨乱飘摇。
因为那一夜的“相救”，阿媛单方面地对柳景初熟了起来。
她从小便学着察言观色，在小心做人这方面，不说万分，也算是百分得心应手。
在碰了几次壁后，阿媛渐渐琢磨出一套同柳景初的相处之道。
他性子淡，只要不越雷池，对其余事情一视同仁地漠不关心。
柳景初对她的态度算不上温和，但至少不是讨厌。
阿媛很满足，在人人皆魑魅的柳家，她终于有了处可供她自由呼吸的港湾了。
她叽叽咕咕地说话，正在看书的柳景初眉头一皱，阿媛便很有眼力见地闭上嘴，乖巧安静地待在一旁。
她说话，柳景初觉得烦躁，心安定不下。她不说话，柳景初又不舒服了。
他冷着一张脸别别扭扭，一旁的阿媛越看越眼熟。
杏眼倏忽睁大，随即弯下来，点点星光缀在眼中。
她想起来了，阿毓在家中生了闷气希望她哄时，便是他这副别扭模样。
阿媛出门了，房中只留他一个。柳景初盯着半天未动的书页，颇为气恼地将书丢到一边。
人不在这里，他不知该同谁生气，胸口积着一团郁郁之气，柳景初咳了起来。
难受间，一阵风儿飘过来。柔柔的力道抚在胸口处，不轻不缓地揉着，直揉得他心口发了热。
见他气息缓和下来，阿媛端过方才进门时，放在旁边的碗。
“给，尝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