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寒假要跑一个采访,算上来回车程大概需要二十天的时间,做新闻的人很清楚在万家和乐的时候发生的灰色事件往往能获得全社会的关注。
秦嫣临走前还跟祝留说:“弄完这个我就可以开开心心、舒舒服服地回家过年啦。”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曾沦为舆论的牺牲品,秦嫣对新闻事业有一种跟她整个人生活态度不符的奉献精神。祝留问秦嫣:“你去的那地方安不安全啊?”
秦嫣说:“我们一共两台车,随行的还有五个人呢,不用担心。”
祝留又嘱咐道:“你多带两件御寒的衣物。”
“好好好,你呢?祝老师不会一个寒假都在这里教课吧。”
“不然呢?”
秦嫣惊叹:“666你这是真拼。”
“其实——其实我一直想有机会能把租金还给桑子,抛去小区租房的钱还有日常开销,我现在已经攒了一部分了,再有半年就差不多了。”
“你傻呀?这店本身就是赵正言的,是他卖了桑子爸爸的人情。”秦嫣看了祝留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商场中明枪暗箭那不是常事吗?这跟你没关系,赵正言现在这么看好你,你——”
“我还是想——”
“别想了,过去的人和事就是过去了。”秦嫣穿好运动鞋,她平时从来不穿运动鞋,只有跑新闻的时候才穿。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别做多余的事哦,再遇上个孙沅那样的,你又得被卖了。”
寒假对于祝留这样为生存与理想奔波的人来说形同虚设,她给陆鹃打了电话,“妈妈,我这个假期不回家了。”
“怎么了宝贝?过年呢?过年也不回来了吗?”
“看情况,寒假很多外地要艺考的孩子都想来学学,还有家在本地的小孩儿有事没事也想来练练,有不少家长给我打电话发微信什么的,我走不了。”
祝留在跟形形色色的家长沟通的过程中快速地成长了起来,她渐渐懂得如何用两三句话让人满意,也明白如何缓解他人心底的怀疑与焦虑。
“啊,这样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两秒,“没事的,宝贝,你平时别太忙了,注意休息嗷。”
陆鹃继续说着,声音带着更咽,“别给妈转钱了,妈不缺钱,年底还发了奖金呢。”
其实祝留的家境本就是很普通的中产阶级,这种家境支撑祝留对美术的兴趣是很辛苦的,她从小到大心里一直都有数,虽然从十三岁开始陈辰就没有收过她一分的学费,但是颜料画具纸张都是在烧钱。
“妈你平时别不舍得花钱,多给自己买点儿好吃的。你那双穿了三年的鞋子别要了,换一双吧。”
祝留说着说着也觉得伤心,抠着身上穿的长款毛衣的领子说:“你买完之后拍张照片给我,不然我就给你买了邮过去了。”祝留是那种看起来清清淡淡,但是对心里的人特别温柔的姑娘。
后来两个人话了半个小时的家常,陆鹃还提到了祝良,说也不知道又快到一年春节了,他在监狱里过得怎么样。祝留敛起眼中的情绪,安抚地说:“放心吧,妈你别总想着别人,好好照顾自己。”
祝留放下电话后拿出赵正言给自己的书又看了起来。赵正言从来只是让她画设计图,从来没有指导过有关手工雕刻的知识。
赵正言可不可以教呢?可以。祝留可不可以学呢?也可以。但是“可以”和“愿意”是两回事。因为懂得,所以不勉强。他懂得她喜欢的是画画,所以各退一步,取个折中。祝留明白的,一直都明白的。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祝留有些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当自己走在路上,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步速比同行的人要快。
除夕的大前天是周六,赵正言也没说要休息,祝留就继续按点教课,不过从两天前开始,人就没那么多了,基本都是出去旅游或者回老家探亲了。今天还来的学生都是为了人生,而不是为了兴趣了。
祝留看着他们画画,目光扫过比平时明显空了很多的教室。其实成功的路一点都不拥挤。大多数人都是自己把自己淘汰了,他们不会这么觉得,而是认为自己懂得生活。“倒也无所谓对错”,祝留心想。
午餐的点儿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小脸绷得紧紧的,祝留也觉得怪心疼的,明明年龄大不了几岁,却有一种看自家孩子的错觉。
新闻里偶尔会爆出有老师虐待学生,祝留最初是不信的。尤其是开始教课之后,看着哪个都觉得感慨,总会想到曾经窝在小画室里的自己,时不时还容易代入妈妈视角,怎么舍得呢?
祝留和家长们孩子们打交道,平时也和项逢一起经营一个家,虽然项逢最近情绪不太对。可能是人生过得太顺了。
晚上祝留刚弄完一张画了好几天的设计图,抖了抖纸面,虽然不曾抬头但也能感觉到赵正言盯了她差不多有五分钟了,“有一个人打算出一百万买你的设计,你觉得怎么样?”
祝留把图放在颇具后工业时代风格的小灯下,调整不同角度比对着自己心中的感觉。赵正言又问了一遍,“唉,你觉得怎么样?”
祝留也没看他,看是在看着自己的画,“哪张图啊?”好像根本就没把赵正言的话当回事。
赵正言修长的手指敲了敲,“你现在看的这张。”
藤蔓缠绕在珠宝里并不少见,但是一不小心就会把线条处理得过于复杂或者简单,区分度极低。可是祝留的这张藤蔓交叉得对称,同时并不显得封闭,配合下面的圆润自然的泪滴状绿宝石,十分灵动。而藤蔓上的纹理又增添了一丝魔幻感,神秘之余让人想要再凑近些,一探究竟。
祝留望向赵正言,“可是,为什么呢?”
赵正言凑近祝留说:“因为它值得。”中国汉语的代词非常有趣,祝留也分不清他说的是“它”还是“她”。
祝留冷静地想一会儿,总感觉这事儿不太稳,她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说:“我只是个新人。”或许这就是赵正言很欣赏祝留的一点,任何欲望都驱散不了她心底的戒备,这样的人往往特别自律而且执着。
赵正言挑了挑眉,撑起身子,盯着祝留说:“艺术这种东西,是看天赋的。”
“努力比天赋更重要。”祝留从来不相信天赋这回事。
“在中层、中上层,甚至是上层都可以这样说。但是想要跻身顶层,没有天赋,就是在贻笑大方。”赵正言摸了摸下巴。
“这跟你刚才跟咱们刚才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相处地越久,祝留就越发现赵正言其实是一个喜欢见缝插针地给她灌鸡汤的人,而且一脸义正辞严。
“呦呵,小兔子变小狐狸了呀。”
“我不打断你,又要听半个钟头的鸡汤。”
赵正言有一种在这个清清淡淡的小姑娘面前爆粗的冲动,“噢——我那么多年的人生智慧教给了你这只小呆兔,你居然还嫌弃我那是鸡汤。”
祝留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赵老师,您醒一醒,谈生意呢,说话客气点儿。”
赵正言那一刻是愣住的,除了最初打拼的那几年有眼界窄的人在他面前得瑟之外,还真没有见过这种坦坦荡荡的嚣张劲儿。至于女人,大多都是有求于他,床上床下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连撒娇都不敢太放肆。
在生活的打磨中,祝留渐渐学会了放开自己,不再过度压抑性格中明快的一面。就像此刻她想说就说了,不是不在乎他会不会生气,而是觉得他根本就不会生气。
事实上,她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