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去之后祝留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质问也没有试探。
当天晚上,秦嫣和孙沅都睡着之后,她去了楼下宿管阿姨的小屋里,以丢了东西为名调出了监控视频。
之前隔壁寝室丢了东西,还是寝室内部安了监控才查出来的。不久前出过两三起丢外卖的事情,本来也就是一二十的饭钱,可是有个姑娘硬生生捅到了全校皆知的地步,最终每栋宿舍楼都安了监控。维权就是这样,当期维护自己,日后惠及他人。
祝留对照手机中自己课表里有课的时段看了整整一晚上的监控,看着看着她也感觉撑不住了,身心俱疲几乎就想要放弃了。阿姨早就脸色不好地抱怨了,被祝留客客气气地劝着去里间睡觉了。
直到凌晨四点一十二分,祝留充血的双眼钉在了屏幕上,等她反应过来立刻按下暂停键。世间的若干真相的最残酷之处在于它跟我们的想象完全一样,毫不回旋。
屏幕上出现了这样的一幕,孙沅打开门后探出头看了一圈,然后快速地出来锁上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右手里攥着她平时从来不戴的黑色海绵口罩。步子里透露着急促,连门口的垃圾都没有带走。
祝留从刚刚整个人的视线紧紧黏在电脑前的状态中调整过来,双手环臂,看向右上角的时间记录,哦,一个多月前,刚好是个周五。那天发生了什么呢?祝留陷入了回忆,点开微信,看看自己的朋友圈。
一路刷到了周四的晚上,孙沅发的是这样的:好累啊,感觉快要撑不下去了。
祝留平时不怎么看qq动态或者微信朋友圈,偶尔发一条用秦嫣的话说只是让大家知道没有被屏蔽罢了,微博和ins也从来不更新。所以无从得知身边的人面对外界的反应,现在手里拿着手机,眼睛对着电脑,头涨得发疼,祝留感觉自己蠢透了。
毕竟是久负盛名的延大美术系的学生,祝留会一些动画制作,u盘、耳机、数据线从来都随身带着,而这次她还拿了笔记本,她利落地导出了这段视频,却没有马上离开。她给赵正言发了一条短信,“你那天给我看的照片可以发给我吗?”
祝留没想到这个点赵正言会秒回,就这样照片发给了她。还有他的车载视频,没有记录那个晚上的一切细节,但记录了孙沅殷勤的攀谈。视频的时长是五分四十八秒。
祝留刚看完视频就收到了赵正言的消息,“现在我们算朋友了对吗?”距上一条消息七分钟。祝留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细腻、敏锐、果决,真可怕的男人。
祝留也重新认识了自己,渺小、幼稚、无力。她把头靠在椅子上,四周一片寂静。
祝留离开了宿舍楼,走路时身体比平时更加挺拔一些,像是蒲苇托举着秋风。在楼底祝留给陆桑子打了一个电话,还没听完她的叫骂声就挂断了,祝留知道她会来。显然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命运注定改写。
没有几个人影游荡的校园,只有大叔大妈围着白色围裙擦桌子的食堂,祝留看着没有化妆素颜赶来的陆桑子,看着她憔悴的脸,看着她眼中疲惫的自己。
祝留明白即使澄清了一切,她们也回不去了。只过去了十五个小时,但是她的心长了一堵很厚的墙,把很多东西永远地隔绝在了昨天。
祝留打开笔记本电脑,照片、楼道监控、车载视频,从时间、字迹到印记解释得清清楚楚。陆桑子的声音还是那么高,几乎全食堂都听得到,“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祝留抬起眼,看着陆桑子问:“昨天你怎么没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陆桑子就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全身的气都消失了,她愣住了。
陆桑子看着一脸清淡的疏离的祝留,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
“对——”还没等陆桑子说完,祝留打断了她,“现在全世界都认为这件事是我做的,希望你可以在延熹的qq总群还有微信总群里澄清这件事。”
陆桑子点了好几下头,“当然!当然可以。”
祝留指了指陆桑子的手机,眉眼间不带什么情绪,陆桑子马上发了消息。
“我需要正式的声明,你弄好了拍张照发吧。”
祝留起身打算离开,陆桑子站起来叫住了她,“留留,对不——”
祝留听到第二个字就避犹不及般转身了离开了。
对不起,我不接受。
陆桑子看着祝留转身时眉眼间的冷淡,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个从床上探出头来睡眼惺忪的姑娘,她攥着手机,很多话塞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祝留不知道陆桑子是怎么对孙沅的,也没问秦嫣。她刚离开食堂就收到了项逢的电话,“你在哪里?”声音里带着焦急。一句话祝留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五分钟后项逢出现在祝留面前,白色t恤前胸的位置已经湿透了,很明显是一路块跑过来的。
这一刻,祝留感觉自己获得了救赎。
她刚刚面对陆桑子时撑出来的淡然不复存在,这世上一定有那么一个人,他看到过你人生中最无助的时刻,他每次出现在你的视线里都显得那么焦急。他能让你目不转睛,也能让你在发觉的时候已经泪如雨下。
项逢吓坏了,他就连刚初遇的那个时候都没见过祝留这样。那天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围住祝留都没见祝留哭过,可是此刻她就安安静静地哭了。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比平时略重的呼吸音。眉目清秀,唇角含笑,却泪水涟涟。
祝留还记得第一次见项逢的时候,干净利落又富于力量的打斗,没有什么多余的招式。即使是到现在,他每天话也不多,似乎内在也不需要什么信仰,外在也不需要什么修饰,一个像风一样的男孩子。
那个时候她没有想过他会为她驻留,她记得那个晚上他背着她走了一路,她记得他的背很宽厚,他的掌心很暖,祝留发现他是离尘世很近的人。
清晨的阳光如水洗过一般干净,她逆着光望去,伸出双臂,向这个在她的人生中已经这么重要的男孩儿。
项逢把她抱紧了,牢牢地搂在怀里,“我在,不怕。”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五味杂陈,愧疚、恼怒、慌张一齐涌上心头。只是一遍遍地低声重复“不怕,我在,我一直在”。
他这几天一直跟程湛一起做前端,从早忙到晚,昨天一晚上都在编代码。还是刚刚程湛的手机qq提示音响了一下,看到了陆桑子在总群发的消息,他才知道他的女孩儿被误会成害姐妹的父亲锒铛入狱的人。
心疼,那种细细密密、针针见血、无法忽视的疼。
项逢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早早地接触社会,阅人无数的他从见到祝留第一眼就知道这是比自己简单太多的人。她经历过很多事,会在某些方面远比同龄人成熟,但是她成长的环境相对是很单纯的。但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他的女孩儿善良而未自觉,美丽而不自知。
项逢见过快言快语的男人盗窃,手臂上的纹身一闪而过,深青色的belief如同笑话。他见过一脸文弱的女人偷人,无名指上的钻戒在酒吧闪烁的灯光里堕落,彩铃响了一遍又一遍。他见过兄弟阋墙,也见过萍水相助。可是祝留没有,她是不知道人性可以有这么多晦涩的。他们两个人被抛在人间,各有各的不幸,几乎不在一部小说里。可是感情这回事,跟是不是一路人没关系。
自从和祝留在一起之后,项逢以惊人的速度成熟了起来。如果是之前他会为了她出面争辩维护,最终的结果是令她感觉更加尴尬。可是如今他理解她的骄傲,他懂得她的敏感,他尊重她的选择。
他忍下万千不忍,压下百转柔肠,轻轻揉着她的头,“别哭了,嗯?”
他继续说:“咱们搬出去好不好?不跟她们一起住了。”
祝留一脸茫然地放下胳膊,看向项逢,他接着说:“你就不用再跟她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了,我也不用担心有一天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好不好?”他知道自己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多么地唐突,但是他真的想把她置于身侧,好好地守护她。
祝留还是没有回应,项逢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把她继续留在那两个女人身边了,“留留,答应我,好不好,嗯?”
没有人知道项逢这一刻心底的忐忑与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