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无咎笑了笑, 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了摸明朝的脸。
他看起来并不太相信,也并不太在意。
明朝不解看着他。
“人心易变。”他淡淡说:“人死如灯灭,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也不必你记得我, 我只要活着时,应有尽有。”
他不管死后什么洪水滔天,他只要活得天长地久,要让她爱他入骨、非他不可,除了他,她身边和心里不能有第二个男人的存在。
“呃……”明朝呆呆的, 觉得他这个话有点奇怪。
褚无咎摸摸她的脸, 不等她想明白, 就垂着眼,低下头去吻她。
明朝感觉嘴唇被清冷柔软的唇瓣含住,他的嘴唇像某种柔软蠕动的植物, 张开濡.湿带毒的苞,慢而强硬地把她包裹含吞进去, 无知无觉沉陷进一片温热里。
明朝脑子晕乎乎, 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乖巧回应他的亲吻。
月色笼罩在身上, 两个人像海水中相互吸引的潮涡, 渐渐贴得更近,明朝朦朦胧胧感觉他身上越来越烫, 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炙热又强健的气息几乎透过他衣服布料漫出来, 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 以至于当褚无咎的手不受控制地放在她腰间的时候,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褚无咎低低地喘气,他知道自己应该松开手,适可而止不该吓到她,可这一刻他的身体本.能完全背离神志,以至于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手猛地掐紧,像咬住猎物后喉颈的凶狼,不容许她后退半步。
平日清冷孤淡的人皮几乎被撕裂,他骨子里的残酷与凶裂嘶吼着全被欲.望激发了出来。
明朝隐约感知到了什么,她忽然有点说不出的害怕,她被强硬掠夺着呼吸,恍惚看见他隐隐泛出血丝的眼瞳,他微微半阖着眼,眼尾泛出红,有一点慵懒,又分明有种近乎沉迷的糜.烂
——像一只妖。
不知为什么,明朝脑子里突然闪出这个念头。
她鼻息急促,终于忍不住发出小兽似的呜咽,开始推搡他。
褚无咎神魂昏聩颠倒,已经全然意乱情迷,他,他死死沉迷追吻着她,下意识去抓她推搡的手,而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感觉到阴戾的妖气。
褚无咎神志骤然一清。
明朝终于被放开,她面红耳赤,晕头转向,大口大口喘气,感觉后脑勺被温热的手掌按住,把她的脸抵在他肩头,脸颊和眼睛全陷进带着暗纹的细软布料中。
褚无咎抬起头,他脸庞仍带赤红,却神容森寒,冷冷凝视向夜色晦暗的尽头,对上那双猩红带着近乎疯癫妒恨杀意的鸟瞳。
巫鹫几乎发疯,恨不能当场宰了这个小子!
它们在外面死里逃生,而这个小子安然站在这里,享受起滔天富贵,还有个纯真美丽的未婚妻被他骗得团团、任他在这里情深意长!
明朝迷迷糊糊间仿佛感觉到褚无咎身上突然暴起的骇意,她还没回过神来,当自己做梦似的,懵懂问:“怎么了…”
“没什么。”褚无咎很快把异样的气息收敛个干净,他面色重新恢复素日的清淡,松开一直压在明朝后脑的手,才把少女从怀里放出来:“那边有船市,我们去走一走。”
“…哦…”明朝懵懵就被他搂着,被带向不远处的船市。
所谓船市,就是湖上以船作市场,无数条大船小船首尾相接连成栈道,船上仿造岸边的摊位也摆满各式各样的吃的玩的,旁边还围绕着许多秀雅绝伦的画舫花船和表演的大台船,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明朝一见人多,就来了精神;沧川峰清寂,大多时候只有她师尊和寒师兄仨人,待得是安逸闲适,但下山来,她还是可乐意来这些繁华热闹花里胡哨的地方溜达,她兴奋在不同铺市中穿梭,又吃又喝,两只手不够用,褚无咎帮她拿着新烤的肉串,喂给她吃。
好不容易几根串吃完,明朝两只爪子捧着颗大椰子嘬汁,一本满足。
褚无咎扔掉被她啃干净的竹签,擦了擦手:“过来。”
明朝鼓着腮帮子哒哒跑到他旁边,歪着头看他,然后感觉头发被斜着插.进什么东西。
嗳。
明朝摸了摸,是一支花瓣玉簪子。
“是刚刚买的吗。”明朝开心说:“谢谢。”
是他亲手雕的。
但褚无咎没有说什么,只“嗯”了声。
他垂眼看着少女高兴地弯弯笑,手负在身后,很轻地点了下。
周围的禁卫会意,三三两两有人从阴影中浮出来,恭敬俯身在他身边。
明朝走着走着,看到一家卖香囊的铺子,她跑过去探着脑袋看,拿起一个纯白色的素囊,里面大概是干梅瓣菊瓣,不知怎么调的香调,乍一闻是清冽冷香,细闻又有点柔和的妩艳。
明朝莫名觉得这个香味很适合褚无咎,她回头正想叫褚无咎,就见褚无咎周围站了几个禁卫。
“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褚无咎说:“宴席开始行酒令,父亲叫我回去。”
明朝一呆,连忙说:“那你快回去看看吧,你是新任少主,这时候是应该露露面。”
褚无咎微微颔首,说:“那你留在这里,我点几个人跟着你,我去去就回来。”
明朝乖乖点头。
褚无咎看了看她,夜色遮住他略深的目光,他轻轻抚摸一下明朝头发别的他送的玉簪,转身走了。
明朝看着褚无咎背影远去,想了想,跑回那家香囊铺子,找店家要了一块月白色的软绸布和针线,找个小板凳坐下,开始缝香囊。
反正也没事做,她干脆亲手缝一个送给他吧。
离开船市,鼎沸的人声从身后渐渐褪去。
遥遥的湖中央,花台忽然大亮,伴随着一阵簇烈热闹的叫好掌声,一道轻盈纤细的身影从亭台中站起,如月中仙子拾阶飘然飞上,琼华剑湛蓝的光晕,剑光如游龙惊鸿艳惊八方。
是宴席上宾客中行酒令的输家,在演一段才艺。
褚无咎只淡淡望去一眼,便收回视线,对亲卫们道:“你们退下吧。”
这些褚无咎最近新培养出的亲卫是世上最忠诚的哑巴,他们沉默地退下,像影子重新隐没进黑暗中。
褚无咎慢慢走过偏远荒凉的船坞,没有灯火照亮的夜色重新笼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一个巨大的怪物伸着利爪撕向他的脸。
褚无咎神色毫无变化,流光从他袖口冲出来,生生把巫鹫撞翻。
“我来这里,不是看你发疯的。”形如琉璃盏的防护法宝缓缓落回修长的手中,封禁的屏障在身后不远处无声无息成型,褚无咎淡淡说:“如果你不够清醒,我可以让你去湖里多清醒一会儿,再想该如何说话。”
“褚无咎!!”
巫鹫目眦欲裂,巨大的灰鸟全身覆满破败折断的骨刺,它尖厉地怒叫:“你知道什么!衡玄衍来了!衡玄衍来了!他找到我们了!虬蛇和贪狼它们都死了!它们都死了!!”
褚无咎微微阖眼。
衡玄衍,当世至尊,果真如此。
“它们化成人形,藏在万里之外山城的小客栈里,可衡玄衍找到它们了,他找到它们,把它们全杀了!!只有我一个远远瞧见赶快逃了回来!”
“我们受尊上之命辅佐你,现在它们都死了——”巫鹫在恐惧和怨恨妒忌之下几近疯癫,它尖叫:“我看你如何向尊上交代!我看你敢如何向尊上交代!”
寂静空旷的结界中,只有巫鹫癫言乱语的叫嚣,那尖锐的癫狂,更衬出对面少年人的波澜不惊。
“我为何要交代。”
少年神容素定,温和说:“我是人,是褚氏少主,那些妄自渡界而来的大妖被沧川剑尊所斩,与我有什么干系。”
巫鹫的尖叫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
它不敢置信看着褚无咎:“你想撇清与我们的关系,你想背叛魔尊陛下!!”
“褚无咎!尔敢——”
巫鹫疯吼:“你忘了是谁为你铸魔骨开辟灵根!是谁指点你登天路!让你从一个卑弱的贱种变成现在的少主,你竟想背叛陛下,你忘恩负义——”
褚无咎轻笑,说:“魔尊为我铸魔骨,让我一身魔气难压,若非我自己想法子以魔蛛之毒混过沧川剑尊的眼目,恐怕如今已被其斩杀于剑下;至于那条登天路,那位蔚姑娘是靡蛇血脉、又为昆仑嫡传不假,若能为我所用自然好,但你当日信誓旦旦,从宴席上为我引来的,也并不是她,不是吗。”
“我说过,乾坤地大物博,强者无数,你们该谨言慎行,沉敛行事。”他温和说:“但你们并不愿听我的话,既然敢引兽潮肆虐姑臧,自然也该想到日后被人发现踪迹,尸骨无存的下场。”
“——”
巫鹫疯吼:“褚无咎!!”
“你别妄想能摆脱我们!尊上为你费过心力,就得你百倍万倍偿还!”
“况且,我也没耽误你!虽然没为你找来蔚韵婷,不也为你引来个别的!”巫鹫吼:“你的小未婚妻!那个衡明朝,衡玄衍的宝贝弟子,她不是爱你情深吗!你不是把她拿捏的更好吗!!”
“……”
褚无咎眸色悚然沉寒,泛出腥裂的骇意和杀意。
像倏然被毒刺扎中,有些事他可以做,但谁敢说,谁就该死。
褚无咎眼神冷下来,看死物的目光看着面前癫狂的巫鹫,正欲微微启唇,就听见身后一声
“嘎吱。”
破旧的木板被踩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却悚然清晰。
褚无咎神容清淡,没有半点慌张,他转过头,法术的灵光已经在指尖成型,要轻柔平淡而顺理成章地夺去这个胆大包天窃听者的性命
——他对上一双怔怔的杏眼。
“……”
明朝站在不远处,呆呆看着他。
夜色罩在她身上,她站在那里,眼睛明亮,像倒映着澄洁的月光。
她看着他。
然后,一点一点,慢慢的,渐渐的,泪水浸满她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