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天之后, 明朝明显感觉她和褚无咎更亲密了。
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隐秘而微妙的感觉。
明朝总觉得之前褚无咎有点故意哄着她、做一切事情想竭力让她更喜欢他,以至于他偶尔好像还耍点什么心眼。
明朝其实很聪明,她想法单纯, 好多时候看不穿褚无咎究竟在想什么,但反而正因为心思澄澈, 有种小动物般的敏锐直觉, 本.能中也懵懵懂懂感觉到一些褚无咎那筛子似深深密密的心眼子。
但她并没有太多不高兴, 相反,她觉得不忍。
褚无咎讨好她,想让她深深喜欢他, 是想保住自己的命, 是求一个安全感。
从前没有人保护他,他只能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 抓住她, 像死死抓住最后一支救命稻草。
明朝心疼他, 她愿意保护他, 她也愿意叫他安心, 所以之前她什么都不说, 闭起耳朵嘴巴,装聋作哑, 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但现在,明朝模模糊糊感觉,她俩之间, 有什么东西变了。
褚无咎好像对她更交心了。
清晨,昆仑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吃早饭, 明朝还在想着褚无咎, 心不在焉地扒饭, 扒着扒着,米饭粒就跑到嘴边挂着了。
旁边蔚韵婷看见了,忍俊不禁,拿帕子给她把嘴角的饭粒捏下来:“想什么呢,这么专心,一会儿饭都要吃耳朵里去了。”
明朝看见米粒,脸蛋子一红,把脑袋更深埋进碗里,小声哼唧:“没、没有…”
旁边正吭哧吭哧吃粥的小师妹一下举起勺子,大声说:“衡师姐羞羞!一定是在想褚少主!”
“就是就是!”旁边一群小崽子顿时起哄起来:“最近衡师姐有了道侣,老去找褚少主玩!都不和我们耍了!”
“衡师姐见色忘义!”
“衡师姐坏坏!”
明朝恼羞成怒,大声说:“谁再嘚啵嘚,我以后做小蛋糕就不给她吃了!”
瞬间一下安静如鸡。
大家都想吃蛋糕,整座昆仑只有衡师姐会做小蛋糕,独门手艺,掌握了核心竞争力。
蔚师姐在旁边笑得不行。
“磕。”
碗底放到桌面的声音,霍肃放下粥碗,严肃看着明朝:“吃食享受玩乐那些都是外物,不要放太多心思,身为修士,你还是当专心于修炼。”
霍肃是昆仑首徒,更深知修为的重要性,乾坤界从不是一片净土,修士当以修炼为第一要义,哪怕不为求逐长生也至少要能保护自己,明朝师妹年纪小,又是从凡人界来,天真烂漫性情未定,他作为大师兄,有这个职责教导她不要玩物丧志。
明朝知道霍师兄没有恶意,是真心为她好,所以乖乖应了一声,说:“我知道的师兄,我每天的打坐功课都按时做的。”
“你瞧你,干嘛这样严厉。”蔚师姐见状有些心疼,忙打起圆场,摸摸明朝的头发,对霍肃轻嗔:“明朝师妹有大师伯看着,功课什么的总不会落下,也不必像外面那些散修费尽心血争个朝夕长短,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偶尔玩一下怎么了,倒要你这样上纲上线的。”
她容色貌美,温柔淑雅,这样有些亲昵地嗔怪,让霍肃便说不出话来。
霍肃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憋出一句:“你就惯着吧。”
蔚师姐轻轻嗔他一眼。
明朝和一众小师弟妹不知何时都安静下来,大家看着霍师兄和蔚师姐的互动,捧着碗遮住脸,悄悄彼此挤眉弄眼,哎嘿嘿偷笑。
霍肃和蔚韵婷也隐约意识到这样不好,蔚韵婷含羞垂开视线,霍肃咳嗽一声,说起一会儿晚上的灯会:“今天是姑臧的建城节,今晚在蓬莱湖上有褚氏主持的流觞大宴,各家都去,你们谁有想去的,到时候便跟我们走。”
大家纷纷摇头,表示不了不了,他们才不想去坐冷板凳听一群大人你来我往寒暄喝酒,自己出去随便耍多香呀!
霍肃和蔚韵婷习以为常,蔚韵婷抓住明朝:“别人都好说,你可得与我们去,你与褚少主新结了婚约,怎么也要去露个面,”
明朝也知道要这样,乖乖应一声,又问:“师尊有消息回来了吗?他去不去呀?”
师尊几天前出去了,说是要找一找魔尊的痕迹,然后一直没回来,明朝不由有点担心。
“大师伯之前说,今日会传信回来。”霍肃说:“吃完饭你留一会儿,大师伯要有信来,肯定会叫你听。”
明朝点头。
吃完早饭,昆仑大家该修炼修炼该出去玩出去玩,各自散去了,明朝先做完今天的功课,坐在门槛揪一把尾巴草编小兔子玩。
她的手很巧,编着编着,编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又编出一只小狗。
“明朝师妹。”蔚师姐出来喊她:“大师伯传音信回来了,正找你呢,快进来。”
明朝一下跳起来,扭头哒哒往里跑。
霍肃站在屋里,手里拿着一个大海螺模样的法器,正是昆仑用来特殊通讯的贵重法宝“万里音”,他刚应完大师伯交代的事,见明朝跑进来,就把“万里音”递给她。
明朝捧过来大海螺,开心地叫一声:“师尊!”
“嗯。”衡玄衍柔和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问她:“这两天做什么事了,功课做了吗,有没有听师兄师姐的话?”
明朝当然超乖,都一一答了,又抱着大海螺问:“师尊,您那边事情怎么样了,找到魔尊了吗,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衡玄衍并不把阿朝当幼稚的小孩子,出门做什么事都会告诉她,此刻也并不瞒她,温声说:“没有找见魔尊,只是找见了几头大妖,约莫就是它们穿过了万禁平原的屏障进入乾坤界,才导致之前姑臧的兽潮之危,等我将它们处置就回去,也就两三天的功夫,不会很久。”
明朝放心下来,有点遗憾地小声说:“那今晚的灯会,师尊就看不到了。”
衡玄衍笑道:“下次有机会再看也是一样的,你好好玩就是了。”
说到这里,衡玄衍顿了顿:“你最近是不是总去找那褚家小子。”
明朝有点心虚,哼唧哼唧。
衡玄衍叹声气,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当然总爱腻在一起,他还是发愁阿朝喜欢褚无咎太过,小小的孩子太情深总叫人有些忧心,但又能怎么办,连姻亲都定下了,总不能棒打鸳鸯。
“算了算了。”衡玄衍说:“我不管你们就是了,等过几天回去山门,你老实给我闭关修炼。”
明朝:“啊,这就要回去了…”
衡玄衍发出家长式的鼻音:“嗯?”
“…”明朝蔫头耷脑:“ …好吧。”
衡玄衍满意了:“把万里音给回你大师兄,你去玩吧。”
明朝把大海螺还给大师兄,转头背着手唉声叹气往外走。
出了院子,她想了想,撒腿就往褚氏主宅跑。
明朝跑去南斋院,一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几个说话的声音,好多人在里面。
守在院中的褚氏禁卫向她行礼,她摆摆手让大家不要出声,然后颠颠跑去书房窗边,探着头往里看。
褚氏禁卫们:“……”
大家面面相觑,睁只眼闭只眼装没看见。
明朝探头探脑往书房里看,隔着遮风的素帘,隐约看见大半张桌案,案桌铺着一张巨大的舆图和几摞高高低低的奏章函报,六七个州府藩臣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围在附近或坐或站,正在高声平语地激烈争论着什么,旁边一座博山炉袅袅飘出白香。
明朝也看见了褚无咎,他站在案桌后面,穿着件月白色的儒士衫,因为屋里烧着暖龙,没有如往日披薄裘,显出修韧而不单薄的肩背线条,侧面望去,如一只身姿清长优美的鹤。
明朝一看这架势,就有点心里打鼓。
好像在做正事嗳…她是不是该晚点再来?
就在明朝有点想走的时候,褚无咎已经察觉,侧首看来,正擒住她的目光。
明朝扒着窗台,讨好地对他眨眨眼睛。
褚无咎也没什么惊讶的样子,淡淡瞥她一眼,看了看下面正吵成一团的州府臣僚们,转身绕过案桌慢慢向她走来了。
明朝不由睁大眼睛。
“你…”她看着走到窗边的褚无咎,又看了看那边还在热火朝天吵得飞起的臣僚们,小声说:“你看起来很忙,可以就这么跑出来吗?”
褚无咎看着她关切的神情,把她鬓角额角跑散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淡淡:“我庶子出身,初为少嗣主,他们对我面恭心异,并不服我,视我于无物,有我在没有我在于他们没什么两样。”
明朝哑然。
她师尊可以让褚氏放过之前嫡长子的死、立褚无咎做少主,但这些暗地里的弯弯绕绕,就没办法了。
明朝憋出:“你、你别生气。”
褚无咎看她一眼,淡淡说:“我不生气。”
他当然不会和一群死人生气。
然而明朝不知道他脑子里是什么,褚无咎越这样,她越觉得他像个小可怜,心疼起来,她想了想,悄咪提建议:“要不我们在他们上街时悄悄给套个麻袋,打一顿给你出气。”
明朝期待看着褚无咎。
褚无咎看了看她,把旁边的牛乳软糕拿了一块,塞进她嘴巴里。
明朝:“……”好吧。
明朝腮帮子一鼓一鼓嚼着牛乳糕,褚无咎看着她吃,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一下,想把那鼓软软的腮肉戳进去。
他手指刚抬起来一点,明朝终于嚼完那块点心,兴冲冲把手里的东西举给他:“给你!”
褚无咎自然地收回手,垂眸看过去,是两只草编的小动物,一只小狗一只兔子。
“我编的。”明朝自豪地挺起小胸.脯:“是不是超级可爱,送给你。”
褚无咎目光下意识随着她动作落在她挺起的胸口,朴素的衣衫布料下有少女青涩又鲜活的起伏,他脑子嗡地一声,心口大恫,像被针刺了一下猛地移开视线。
她已经开始影响他的情绪和欲.望。
相思引,相思引
她是母蛊,是母与子,更像主人与奴.隶
那是世上最凶艳而诡欲的毒,她会像一只日渐庞大而丰沛美丽的蛛母,编织出柔软带毒的网,那网会无缝不入地拴住他,勾爪刺进他的皮.肤,饱满色.欲的毒液刺进他的身体,侵蚀他的血肉,吞没他的思绪,直至有一天,彻底控制他的一切。
他偏垂着视线,心脏一声一声濒死般地震动,渴.欲与不能自我的纷乱繁杂思绪纠缠在一起,因为太深而撕裂,甚至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扭曲的恫恐与恨。
“…放这儿吧。”他声音暗哑:“我收下了。”
“…哦。”
明朝有点小失望,她想到送给他礼物的时候超开心的,结果他的反应一点都不热烈。
明朝小小地撅起嘴巴,把小兔子和小狗放到窗子里边:“晚上有灯会,我得早点回去,那我、我走了。”
褚无咎闻言才看向她,他抿着唇,低低出一声。
“…”明朝转过头,走几步,还是不甘心,扭头又跑回来。
褚无咎一直久久盯着她的背影,她突然转过头来,他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
明朝重新跑回窗边,扒着窗台,哼唧说:“今晚灯会,我们在宴席待一会儿,就偷偷跑出去玩好不好。”
褚无咎并不看她,侧脸显出一种清冷的样子,半响淡淡“嗯”。
明朝继续哼唧:“听说湖里会放好多花灯,我们去捞花灯。”
褚无咎:“嗯。”
“我想吃秋梨膏糖。”她小声哼哼:“你给我买,好不好。”
褚无咎垂眸,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眼眸:“…嗯。”
明朝高兴了。
她踮起脚,吧嗒在褚无咎脸上亲一口,心满意足地扭头跑了:“那就说定啦,晚上见!”
“……”
书房里不知何时安静下来,众臣僚不约而同转过头,看向久久站在窗边的年轻人。
少年站在那里,像一尊融石凝固的雕塑,好久,他才低下头,慢慢拿起那两只草编的小兔子小狗,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垂眸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