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来看她，她真的很开心。但她却不愿他亲眼看到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28年来，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为此，她心怀愧疚。如今，要离开了，这种愧疚更甚。
“嗯。”
陆翼遥坐在床前的椅子上，脊背绷得很直，目光垂落，低低得应了一声。
“翼遥，谢谢你能来看我……”
叶清欢努力地扯动唇角，对他笑了笑。沁黄的眼珠，盈着慈爱的光芒。
“……”
陆翼遥看着她，心绪袅袅。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她的病情转瞬之间竟会如此严重。此刻，竟到了生死之间。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是怀胎十月拼着命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的人。如果没有她，他也不会来到这个世界。
如今，她要离开，永远得离开。
他的心情怎么会不难过。
陆翼遥幽深的狭眸里，翻滚出一抹酸涩。继而，眶中氤氲出一丝薄雾。双手攥成拳头，带着薄茧的指腹，紧抵着掌心。
“翼遥，妈妈要走了……”
“……”
陆翼遥料峭的寒唇依然轻抿着，立体的五官都覆上了一层悲伤。
“翼遥，走之前，我有几句话要交待你……”
叶清欢已经气若游丝，每说一句，额上的
青筋就迸露得厉害。她偏着头，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
汗珠，顺着额角滚落。
陆翼遥犹豫了一下，拿了纸巾，替她轻轻擦拭。
“你说吧……”
他掀了掀薄唇，嗓音十分低沉，也有些微哑。
“翼遥，此生，我没有任何遗憾。唯一遗憾的是不能看着安歌肚子里孩子出生了……咳……”
说了两句，叶清欢就咳嗽了起来。
心口一阵抽痛，痛得呼吸都困难起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她赶紧拿手捂住嘴，拼命地将已经涌上来的那股腥甜咽了下去。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指缝中还是浸出了丝丝鲜红。
“别说了，喝口水……”
陆翼遥赶紧起身，给她倒了一杯一直温着的参茶。坐在床沿上，拿过小勺，亲自喂她。
反哺之恩。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好了……”
叶清欢喝了两口，便不愿再喝。
陆翼遥也没在坚持，手中的水杯，却没有放下。
“翼遥，你要好好爱安歌和孩子。从今往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抛弃她们。你记着，任何时候，都不要辜负安歌，你都要好好爱她。往后，不能听到什么，都不能……咳……”
这一次，叶清欢咳嗽得更
加剧烈起来。蜡黄的脸皮上，浮出了两团诡异的绯红。
嘴角，鲜红刺目。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房间里的空气，充盈着各种味道。死亡气息越来越浓。
陆翼遥不明白，叶清欢为何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要特意跟他交待这一句。
“你放心。”
他的回应，十分简短，却也十分坚定。就算叶清欢不交待，他对林安歌也别无二心。此生是她，未来也是她。
“翼遥，安歌是一个好孩子，你一定不要……不要……”
叶清欢浑浊的目光渐渐发散，苍白的唇慢慢轻抿，枯瘦的手缓缓垂下。
后面未说完的话，永远得卡在了她的喉咙里。
她走了。
去了另一个世界。
永远得离开了陆翼遥。
“……”
陆翼遥手中的水杯骤然落地，发成一阵清脆的声响，而后四分五裂。
一直站在门外的南怀瑾和顾云霄听到响动，赶紧推门走进。
“清欢……”
“小姨……”
他们站在陆翼遥身后，脸上俱都覆上浓浓的伤悲。
陆翼遥喉头滚了滚，却怎么都没有喊出那一声‘妈妈’来。
他定定得看着叶清欢，一言不发，眼角泛起了湿意。
南怀瑾上前，弹开手掌，放在了叶
清欢还未完全阖上的双眼上。
掌心一片冰凉。
南怀瑾清雅无波的脸上落下了一层重重的哀伤。
“清欢，一路走好。”
他醇雅的嗓音含着无尽的悲痛和叹息。
这一世，他终还是没有等到她。
他爱了多年的人，终于撒手人寰，彻彻底底断了他心头所有的念想。
心，如车轮碾过，再也无法拼凑。
此生，他再也不会爱在任何人。
“小姨……”
顾云霄跪了下去，趴在床沿上失声痛哭起来。
这么多年，他和叶清欢已经形同母子。往昔点滴，渐渐涌上心头。
“小姨……”
他哭喊着，却再也无人应答。
陆翼遥默默得转身，走了出去。
南怀瑾的私人医生过来，再次确认。
“先生，节哀！”
“……”
南怀瑾拿了湿纸巾，将叶清欢唇角的鲜血擦拭干净。然后对着顾云霄吩咐道。
“云霄，通知林妈过来吧？”
“好……”
跪在地上的顾云霄沉痛得应声。站起，走了出去。
“你也下去。”
南怀瑾对着私人医生说道。
“是，先生。”
众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南怀瑾一人。
他看着已经离他而去的叶清欢，眶中的薄雾凝结成珠，缓缓滚落。
“清欢，
来生，你一定要等我……”
他握住了她枯瘦还冰凉的手。
低头，双肩微微抖动。
片刻之后。
顾云霄领着林妈走了进来。
“夫人……”
林妈没有想到，两人还没有分开多久。再见，竟然生死相隔。
“夫人，你怎么走得这么快？上次你还跟我说，要等着喝云霄少爷的喜酒，帮着他带孩子……”
这些年，林妈和叶清欢在紫荆花园别墅一同生活，两人虽为主仆，却情同姐妹。
叶清欢就这样猝然离世，她怎么都有些接受不了。
“好了，林妈。你就不要让小姨难过了……该给她换衣服了……”
顾云霄听到林妈的话，心中愈发难过。他赶紧扶住林妈，嘶哑着嗓音悲恸道。
“云霄少爷……”
“林妈……”
顾云霄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林妈知道他的意思，人过气久了，身体就会发僵，想要换衣服就困难了。
南怀瑾让之前一直照顾叶清欢的护工进来帮忙，他和顾云霄退了出去。
林妈强忍着悲痛，哆嗦着双手，给叶清欢用温水清洗了一下，然后和护工两人给她穿上了她生前最喜欢的一条淡紫色的丝绸旗袍。
旗袍穿在她的身上，有些空空荡荡。腹部，却有些凸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