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律没有回答他的提问,而是反问道:“首辅以为,怎么办才好?”
张叔夜道:“按流程,应该三法司会审。神机营属兵部管辖,再加上兵部。”
“他认罪了,归还吃的空饷银两,酌情减轻处罚。他的钱花干净了,从重处罚。”
“是砍头,还是流放,都有条文规定,任何人不得徇私枉法。”
听完,楚律笑吟吟道:“他是你的侄女婿,朕的连襟,也算是皇亲国戚。”
“光明正大的处罚他,不仅你脸上无光,朕也丢面子,不如——”
说到这里,楚律卖起关子,盯着张叔夜的眼睛,看他有什么表现。
可是,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张叔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与他没有关系一样。
“不如,朕徇私枉法一次,私下处理?”
楚律以强者之姿,玩起了猫戏老鼠的游戏。
张叔夜听出了戏谑之味,心里很不痛快。
要不是想救侄女婿,他压根懒得废话。
“臣刚才说了,任何人不能徇私枉法,皇上这样处理只会影响声誉。”
楚律不以为然:“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坊间如何评论朕的,朕心里清楚。”
“他们不就是说朕暴君吗?”
“那么,朕就当一回暴君,让他们睁开狗眼看看!”
张叔夜立刻拱手称道:“皇上圣明!”
这句话,等于默认楚律私下处理了。
楚律心里又是
一阵冷笑。
这个老匹夫,刚才说的那么刚正不阿,感情还是有小九九啊?
“首辅之意,如何私了?”楚律津津有味地问。
张叔夜回道:“臣以为,让许君锐交出银两,发配边疆,一生为大楚镇守关边!”
发配到边关,虽苦了些,但保住了小命。
有他这位首辅叔叔在,将来遇到合适的机会,还可以再换个地方,也算对侄女有个交代。
哪知,楚律不买他的帐,头摇得像波浪鼓:“不对,朕以为,应当抄许君锐的家,抄出来多少算多少。”
“超出五十万两,说明他还有猫腻。”
“不够五十万两,说明他花钱大手大脚。”
“如果缺得多,处罚重一些,缺得少,则处罚轻一些。”
“臣以为,不会超出五十两万的。”张叔夜说道:“如果不到五十万两,臣替他补齐,只求皇上看老臣的面子上,饶他一命。”
呵呵……
楚律再次冷笑。
看在你的面子?
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同时,楚律也知道,这是一次很好的敲打机会,让他明白大楚谁说了算。
“你是你,他是他,他的罪,你不能担责。”
楚律接着说道:“边关很苦的,朕想把他贬到南方某个城市当守门卒。”
这样的处理结果,虽然差不多,但明显反驳了张叔夜的决定。
这是楚律在炫耀,在示威,让他知道,谁的话算数
。
换在朝堂上,张叔夜早顶回去了。
但现在,他求皇上办事,必须低头。
张叔夜道:“就依皇上的意思办吧,老臣先替侄女和女婿,感谢皇上隆恩。”
楚律得到肯定,越发高兴了:“这是哪里话,你是国丈,又是首辅,朕要给你面子不是?”
张叔夜再三感谢楚律手下留情,楚律再三客气。
二人推来推去的,又说一会儿闲话,张叔夜才起身告辞。
回到家,张叔夜派人去告诉张玫瑰,皇上答应不杀许君锐。
结果,派去的人回来禀报他,锦衣卫正在抄他的家。
张叔夜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了,生怕抄出来的钱,超过五十万两。
超出账本记录的数额,说明他还有贪污,罪名自然更大。
于是,他派人密切盯着许家,看看最终是什么结果。
幸好是,抄出来的钱,只有四十三万两多一些。
楚律没有食言,抄完许家,让锦衣卫放人。
张玫瑰接到通知,带着家人,早早守在锦衣卫诏狱门外,迎接许君锐。
许君锐在诏狱里受了刑,身体极度虚弱,还是狱卒扶出来的。
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他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受审时的非人折磨,想想都不寒而栗。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再也不敢贪心吃空饷了……
“走吧,我们回家。”
许君锐看着妻子,短短几天时间,她好像老了十
岁,这次的事也让遭受了痛苦。
张玫瑰苦笑低头,嗫嚅道:“夫君,我们哪里还有家?”
“什…什么意思?”许君锐愣住了。
张玫瑰忐忑不安的说道:“锦衣卫抄家,抄出四十三万两白银,而你吃了五十万两的空饷,皇上逼奴家补齐差额才肯放你。”
“奴家没经过你的同意,私自变卖了家产和宅子,凑足钱还给皇上,你才出来的……”
“我……我没有家了?”顿时,许君锐悲痛地感叹。
偌大的京城,竟然没有自己容身之所?
“走吧,我们去南方,老爷还要守城呢。”一名家人提醒道。
许君锐那么粗鲁的汉子,在里面受那么多折磨,身上的血流干了都没有流泪,现在却哭了。
伤心地哭了。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现在,他却是双手空空。
就这样,他们一家人相互扶侍着,离开诏狱,沿着官道,向京城南门走去。
到了南门,守城的士卒看到昔日的大都督,现在却成了同行,好奇的涌来看热闹。
其他家人怕丢人,低着头,许君锐倒无所谓,昂首挺胸的迈着正步,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他还是那么的傲,虽然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可融入骨子里的东西仍在。
许君锐在城门口盘桓许久,才被放行。
一家人刚走出不足二里地,身后一匹马儿冲来。
家人们脸色巨变,以为皇
上反悔,要把他们抓回去。
哪知,马到了跟前,跳下一人,正是神机营副都督高永正。
许君锐皱了皱眉。
自己以前打过他,莫非他是来报仇的?
只见高永正跳下马,单膝跪地:“都督在上,属下来迟,还请都督责罚!”
听到都督二字,许君锐的眼睛又模糊了。
自己身居高位的时候,多少人挤破脑袋巴结自己?
现在自己遭难了,只有这一个人来送行,偏偏自己还打过他。
以前的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啊!
许君锐用衣角擦擦眼,苦笑道:“我不是都督了。”
“一日为都督,终身为都督!”高永正取下身后的包袱,交给许君锐。
“这是什么?”
许君锐摸出来一些银锭。
高永正说道:“都督上路,我来送些盘缠,钱不多,只有三千两,都督在路上花吧。”
“……”
这一下,不仅许君锐感动,他的家人和下人也流泪了。
雪中送炭啊……
“都督走吧,我再送你一程。”高永正说。
“不用了,留步吧。”
“我现在是待罪之身,不想牵连到你。”
许君锐少有地体恤人了。
高永正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家人越走越远,摇了摇头。
“虽然我用不光彩的方式坑了你。”
“但最后,我又帮了你。”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谁能说的清楚?还是留给别人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