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无锡，水月寺。
空山幽深，寺院寂寂。
已经很久没有香客来过这里了，因为从十几年前开始，这里已经成了一座空寺。
没有方丈，没有僧众，没有香客的空寺。
但这里似乎仍未荒废。
这里的每一块地砖，每一条小径，每一个墙角，都是干净的，一尘不染。
似乎有人仔细地打扫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寺院里没有落叶，没有枯枝，也没有灰尘。
只有一地的月光。
月光很淡，静夜无声，秋水如银，风清月明。
星更疏，月更淡，长夜似快已过去。
可月还是很圆。
但人的心若已缺，月圆又如何？
龙青云站在湖边，湖上的微风吹动了他右臂处空荡荡的袖管，也吹乱了他散在额前的白发。
他很年轻，不到二十岁。
可他的头发却白的像雪。
只是这白发却并没有让他看上去更加苍老衰弱，反而让他原本就俊逸的脸更添了几分清秀。
他的确是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
他站在如银的湖水边，站在朦胧的月光下。
湖水与月光黯然失色。
他凝视着湖心那株待放的莲花，眸子里似乎淡淡闪过了些什么。
他似乎想到了很多事，已成为过去的事。
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低低的叹息声:
“看来，老道猜的不错——龙居士果然还是没有放下，对吗？”
龙青云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默然不语，他缓缓点了点头。
清风
道长站了龙青云的身边。
他佝偻着腰，面容有些憔悴，脸上的皱纹好像变得更深了一些，人也瘦削了很多。
他似乎苍老了许多，那些因道法而隐去的岁月，不知道什么原因，似乎又重新找上了他。
“十几年的执念，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清风道长看着龙青云清冷的眸子，缓缓道：
“不必太过勉强自己，那些放不下的，就交给岁月吧。”
因为人虽有情，岁月却无情。
岁月无情，洗净一切铅华，无论是人还是事，都会被岁月的长河洗刷，冲淡，然后渐行渐远，直至完全的遗忘。
但很多时候，很多事交诸于岁月，其实并不是因为岁月的无情。
而是因为人的无奈。
可如果岁月同样无奈呢？
龙青云垂下眸子，默然不语。
清风道长轻轻叹息。
因为他知道，岁月虽然无情，却也的确有着无奈的时候。
否则，他又为什么离开神都，来到这里？
“所以，为什么？”
酒楼里，沈笑问：
“为什么清风道长要离开神都？难道他真的是去见龙青云？”
“可是——”
沈笑似乎很是不解。
“他为什么要去见龙青云？”
“不知道。”
先前抚琴的女人轻轻摇了摇头：
“清风道长是什么人？天下道家第一人的玄机，我一介女流，怎么可能猜的透？”
“猜不透，又不是不能猜。”醉梦死摸了摸自己唇上的小胡子，
“我倒是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是什么？”沈笑和抚琴的女人看向了醉梦死。
“或许……清风道长是在故意躲着哈桑？”
醉梦死若有所思道，
“听说清风道长能知过去未来之事，也许他早就算出了哈桑会来找自己，所以才离开了神都？”
“这……不太可能吧？”抚琴的女人皱了皱眉，“清风道长为什么要躲着哈桑？哈桑又不是薛疯子，他怎么可能敢在上清宫闹事？而且就算他敢，以清风道长的武功，十个哈桑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醉梦死轻轻摆了摆手：
“我倒不是说清风道长害怕哈桑，我的意思是——”
“或许是这位道家真人，不想被卷进尘世的污垢之中？”
醉梦死抬起脸，他瞥了沈笑和女人一眼，道：“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有些事情，我想大家应该都很清楚：”
“无论是我们青衣楼，还是千金赌坊，大家都想让哈桑死。”
“道长宅心仁厚，或许他的确不忍眼睁睁看着哈桑去死，但在这种大家都想让哈桑死的局面下，道长还会向哈桑伸出援手吗？”
“应该是不会的，尽管人们常说道长只差一步就可以飞升而去，得道成仙，但他终究还是差了一步，不是吗？”
醉梦死耸了耸肩：
“既然差了一步，那他就还是个凡人，是凡人就会有所顾忌，有所牵挂，所以他虽然想帮哈桑，却不能帮哈桑，他不忍心拒绝，只好远远地躲开了。”
女人轻轻皱了皱眉，因为她忽然意
识到，醉梦死的话虽然有些荒诞，却也有着几分道理。
“至于为什么非要到龙青云所在的江南去，这我就说不出了。”醉梦死耸了耸肩，“毕竟我也只是瞎猜而已，当不了真的。”
“不。”女人忽然道，“就算是开玩笑，却也有着几分道理，或许你说的这些可以当真。”
“你若是愿意当真，那就当真便是。”醉梦死摊了摊手。
他忽然收起了笑：“不过，就算清风道长没有离开，很多事其实也不会改变。”
“无论清风道长在还是不在，哈桑都必须要死。”
醉梦死正色道。
“尽管我们青衣楼和千金赌坊算是敌人，但这一次，在对待哈桑的态度上，我们却和千金赌坊巧合地达成了共识。”
“那就是哈桑必须死。”女人道。
“是的。”醉梦死道，“哈桑必须死，所以我们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千金赌坊才会让燕摘月盗走了哈桑的珠宝，他们的目的，就是要一点一点打破哈桑的希望，让他绝望，让他崩溃，然后——”
“死！”
沈笑忽然感觉自己的背后有了几分冷意：“我怎么感觉，哈桑有些过于可怜了？”
“可怜？”女人冷笑，“你若是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曾经做了什么事，你就不会感觉他可怜，只会认为他罪有应得。”
醉梦死不置可否，他伸了一个懒腰，然后他站起身，看向了窗外。
窗外的天蒙蒙亮着，报晓鸡的长鸣里，远远传来了各市里商贩的叫卖声，街道上似乎渐
渐热闹了起来。
尽管因为阴天，窗外还是有些灰暗，但醉梦死知道，天已经亮了。
“天已经亮了。”醉梦死舔了舔嘴唇，“是时候该走了，先去打些酒？毕竟还有那么多事要准备，没有好酒，我可没有精神。”
“准备？还要准备些什么？”沈笑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头疼。
一夜长谈，他忽然发觉自己知道的，实在有些太少。
起码要比同为青衣楼楼主的这两位要少，少很多。
“当然是准备对付哈桑。”
醉梦死的眸子里少有的闪过了几分凝重。
“他的武功本来就不低，被离歌笑炼成人傀之后，他的武功更胜过当年，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因为离歌笑的一些手段，他的武功似乎还在不断变得更高。”
“能有多高？”女人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琴弦。
“我在千金赌坊见过他的武功，虽然只是略微出手，但我看得出，他的武功，最起码要比祁天臣强，而且不是一星半点。”
醉梦死轻轻叹了一口气。
“更要命的是，他并不笨，他早晚会知道自己陷入了绝境之中，绝境也就代表着绝望，一个绝望的人，往往会不计任何后果，做困兽之斗，那时候，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拼尽全力，光是想想，我就觉得头疼。”
“所以这一次，才会让我们三个楼主一起出手吗？”沈笑似乎意识到了哈桑的棘手，皱眉道。
“不，不是三个。”抚琴的女人淡淡道，“是四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