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青云立刻拉开了门。
故人已归，却不是那个女孩，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啊。”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一些醉意。
醉汉又一次出现在了龙青云的眼前，他似乎苍老了许多，头发已经开始变得花白。
龙青云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想哭的冲动。
火炉燃烧，火光里，醉汉听完了龙青云的故事，这也是龙青云第一次，说出这样长的话。
尽管还是和从前一样，寥寥几字，就是一句话。
“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醉汉长叹一声，他将龙青云搂在了怀里。
龙青云很想哭，但是他没有哭，他就这样伏在醉汉的怀里，好像他还是一个孩子。
可他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孩子，他今年才十五岁。
“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女孩了？”醉汉轻声问道，声音之中，是生机不断地流失。
龙青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感觉，有什么热热的，黏黏的，粘在了他的手上。
“算了，想想看，你可能都不知道什么是喜欢。”醉汉笑了笑，脸色苍白，“小子，你想见她，不能只在这小小的草庐里等她，女孩是追来的，不是等来的，而且……”
“你也该出去闯闯了，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这深山里，对吗？你……咳咳，咳！”
醉汉忽然剧烈地咳嗽，同时又是热热的，黏黏的，飞溅到了龙青云的颈子上。
龙青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从醉汉的怀中挣出，然后，他就看到了血。
很多的血，已经将醉汉的衣衫全部染红。
“我受了伤。”醉汉轻轻一笑，语气轻松。
龙青云立刻起身，但被醉汉拉住。
“你和那女孩采药，学会了很多，对吗？”醉汉轻声道，“那你应该看的出，无论是怎样的灵丹妙药，都治不好我的。”
“不。”龙青云不敢相信。
“我快死了。”醉汉一脸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那一年，我离开了，但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漂泊很久，我终于意识到，我想要的，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家。”
“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醉汉的脸色红润，仿佛回光返照，“我已经快死了，但在最后，我想死在这里，只有这里，才勉强能算是我的家。”
“不，”
“不。”
“不！”
龙青云拼命摇着头，他发疯一样转身逃离，
他再一次来到了湖边，没有任何犹豫，他跃进了冰冷的湖水里，斩断了月莲的茎，他摘下月莲的花蕊，疯狂地朝着草庐跑了回去。
月莲的花蕊，月莲的花蕊！
龙青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的药材，但年幼的他很清楚，这很珍贵，否则楚念君不会再草庐等待整整半年。
“月莲？”醉汉看着龙青云手中之物
，询问道。
龙青云点了点头，目光中第一次有了恳求，
醉汉在犹豫，但他不想让龙青云失望，于是他将花蕊吞下。
“真是灵丹妙药！”片刻之后，醉汉长出一口气，“我感觉，我已经好了。”
龙青云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笑意，虽然不怎么看得出来，虽然很僵硬。
“我的事，已经解决了，接下来，该谈谈你的事了。”醉汉摸了摸龙青云的头，“小子，你该出去走走，你不是很想见她吗？她不来，你就不能去找她？”
龙青云看着醉汉的眼睛，似乎在询问，去哪儿？
“你不是说，她是苗疆的姑娘吗？”醉汉的声音渐渐有些变音，“那就去苗疆，我在这里等你，等你们两个。”
于是在风雪之中，龙青云带着她送给他的剑，最后看了草庐和坟墓一眼，离去。
但就在山渐渐在他背后模糊的时候，龙青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过身，疯一样跑了回去。
风雪已停，草庐里，醉汉倒在火炉旁边，再也不会起来了。
他的嘴唇是紫青的，眼眶有血渍。
他是中毒死的，
月莲的花蕊有毒，
是谁给了他月莲的花蕊，
这怪谁？
楚念君？不，她从来没有告诉过龙青云，月莲的花蕊是什么灵丹妙药。
……
剑落在地，铮然有声，龙青云跪在醉汉的尸体前
，第一次放声大哭，
声音响彻整个深山，持续了很久。
而在哭声渐渐停止的时候，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终于离开了湖边，
湖边多了一个新冢，而江湖之中，也多了一个少年剑客，
这一年龙青云十五岁，这也是龙青云剑术飞快进步的一年。
这一年，无影剑的名号渐渐在江湖传开，人们不知道他从何处来，更不知道，他往何处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要去苗疆，他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对他最重要的人。
苗疆，历经多少苦难，龙青云终于到了这里，
他没有找到楚念君，只在闲聊的人口中，听到了一则消息：
“你听说了吗？姓楚的那个赌鬼，他在神都的千金赌坊，把自己的家产全输光了，连女人都赔进去了！”
“他哪有女人？他的女人不是早死了好多年了吗？”
“可她有个女儿啊，那身段，那模样……”
好事的酒客露出了淫贱的笑容，对面的酒客长叹一声：
“可怜大好的姑娘，要被人糟蹋了啊……”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白衣的少年离开了这破落的酒肆。
龙青云还显稚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此强烈的杀意。
他离开了苗疆，历经一路风霜，他终于来到了神都，在酒馆的暂时停歇之后，他终于站在了千金赌坊的门前，然后——挥剑！
没有人敢在千金赌坊闹事，这样的断言，在龙青云的剑下破碎。
这一年，龙青云不过十六岁，
他不知道，同一天，同一时，同一刻，青衣楼里，刀客浴血。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有必须做的事。
只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
他才十六岁，这一年，是他步入江湖的第一年，他或许是剑的天才，但他，还没有真正的破茧。
他失败了，与楚念君差之咫尺。
咫尺的距离，在此刻竟是那样的遥远，遥远到断去一臂，未近分毫。
他败了，带着自己血淋淋的断臂。
他回到了江南，回到了水月寺。
这里，是梦开始的地方，却不是梦结束的地方，
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悲伤，有的，只是执念——足以改变他一生的执念。
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个日出日落，终于，稚嫩的茧羽化成蝶，
剑已成神，凌驾一切之上，
可斯人已去，再也不会归来。
神都邙山，翠云顶，龙青云仿佛看见楚念君的影子消散在他的眼前，化成巍峨的皇家宫殿。
龙青云握紧了剑，
但他又看见了醉汉，父亲，母亲，方丈，他们站在战火前，流泪。
于是龙青云松开了剑。
他犹豫，他彷徨，他迷茫，
他还是做不出那个选择，
但此时的江逸，却已经做出了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