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听见敲门声,把门打开的时候,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却不认识。
“我没钱,上别家去。”沈清准备把门关上。
“把我当要饭的?你看我象要饭的吗?看清楚,哥,我是依灵。”
“依灵?是姓沈,叫沈依灵吗?”
“你疯了吗?连我都不认得了吗?”
“哦,看着有点像了。找我有什么事?”
“我来看看你,先让我进屋行吗?”
“哦,好吧,请进。”
“你屋里怎么这么乱,不知道收拾一下吗?”
“你还好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吗?还好啊,我们搬出原先的公寓房了,刚买了一套独立别墅,有空上我们家去坐坐吧。”
“孩子们呢,也都好吗?”
“都好,一个送去国外上学了,一个正在读小学。哥,你还是一个人过吗?”
“是的。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唔,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到的。你怎么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太难了。”
“还好啊,一个人自哭自乐、倒也自在。”
“听说你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干吗要这样?这不好啊。经常出去走走吧。去年我们全家去日本看了一次樱花,好漂亮哦。今年我们还想去迪拜看一看。”
“不要到处乱跑,外面全是吃人野兽,太危险。”
“哪有什么野兽,又不是去森林里。”
“外面的雪下得大吗?地上结冰了没有?”
“下什么雪?这还是立秋酷暑季节,我都穿着凉鞋呢。你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
“是吗,还没到冬天吗?我怎么总感觉到处冷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温暖。”
“哪有冷啊,你是神志不清了吧。哥,听说你上次生了病,三天没下床,是真的吗?”
“好了,现在都好了。”
“三天没下床,怎么吃饭?谁做饭给你吃?”
“不知道,不记得了。好象做了很久的梦,梦见好多以前认识的人,就忘记吃饭了。”
“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在这里住多久了?我们一点都不知道。”
“好多年了吧。我跟着一片尘埃,飘浮在这里。我远远的伫立,遥望着阳光洒落,黑夜降临,时光流逝,天地盛衰……。”
“你到底在说什么?”
“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对了,你姓什么?今年多大啦?”
“我是沈依灵啊,哥。你又糊涂了吗?”
“哦,你是沈依灵。我老了吗?我是不是很老了?”
“没有啊,你不老,还年轻得很呢。把日子过好点吧,哥,要注意饮食营养,平时多锻炼身体。这里不是有公园吗,每天去公园走一走吧。”
“日子过得很好。我什么也不干,就整天坐在床上发呆。”
“你有多久没回家去了?他们说你很久没回家了。”
“不知道,不记得了。”
“父亲上次病倒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那次病得很重,我们差点以为他挺不过来。他后来说,他躺在病床上,老是想起你。”
“……”
“你有很久没跟父亲见面了吧?哥。”
“父亲现在在哪里?他结婚了吗?”
“你说什么呢?哥。你知道沈刚的事情吗?”
“不知道啊。”
“他在外面混了十多年,还是身无分文。最近又回到镇上去了。”
“什么都没变,还是什么都没变。”
“是啊,沈刚性格还是那么怪僻,不跟任何人来往。”
“不是他一个人怪,我们全都是怪人。”
“哥,你跟父亲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得这么疏远了?”
“没有啊,什么事也没有。父亲姓什么?他今年多大啦?”
“你又糊涂了。哥,你整天都在想什么呢?”
“没有,我没想什么,什么也没想。我只是太废物了,太让大家失望。可我为什么会是一个废物呢?”
“没谁说你是废物,你只是运气不太好而已。”
“那么多年,我都没有好好保护过她,没为她做过一点点事情。我多可笑啊,我还说我爱她。”
“你在说谁啊?过去了的事,就别去想了。我说,你跟父亲吵架了吗?”
“没有吵架,怎么可能吵架?我上次见过他,还跟他打了招呼。”
“哦?你见过他?什么时候?”
“我上次去公园,在公园见到的,他伸着一个好长的鼻子在喷水。好多人都在看,都跟他打招呼。”
“那是大象吧,我在说父亲,你说大象干吗?”
“啊,父亲啊。你是说你的父亲,还是说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不就是你的父亲吗?我跟你是同一个父亲啊,这你都分不清了吗?”
“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父亲,是的,父亲是个好人。父亲还好吗?”
“还好,前一阵子身体有点不舒服,现在好多了。”
“哦,那就好。记得有一次,我和沈刚坐在他身边说话,我说了一个词语‘真爽’,这是一个当时非常流行的外来词语,大家都以说这样的‘时髦话’为乐。我就因为表示高兴,说了‘真爽’这么一个词,当场挨了他狠狠的一巴掌。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说句话,会惹他生那么大的气。为什么在家里,我们聊天和说笑都得战战兢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有没有感觉?他把全家人的思想都拴在他一个人的意识里,我们全都活在他的躯壳里,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
“我不懂这些,没想过这些问题。其实,父亲这些天,老是提起你。”
“提我干吗?他又发脾气了吗?他肯定又生气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惹他不高兴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已经非常小心了……。”
“没有,哥,你别这么紧张,他没有生气。他说好久没看见你了,叫我来看看你。”
“……”
“哥,你怎么了?”
“没事,我揉一揉眼睛。”
“你揉眼睛干吗?”
“唔,这屋里风好大,沙子都吹起来了。”
“屋里哪有风,哪有沙子?我说哥,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整天做些什么呢?”
“我啊,只是每天都在闭门思考,我这一辈子如此失败,到底做错了什么?”
“过去的事情别想了,哥,想想将来的事吧。”
“将来在哪里?你去过将来吗?是城市还是乡下,车票要多少钱?”
“我说的‘将来’不是一个地名,是说以后的事。你怎么糊涂成这样?”
“哦,以后的事啊。以后事不用想,它会来的,反正会来的。”
“我是说,你要对生活心怀希望,眼光朝向前方。”
“希望啊,我真是不敢怀有什么希望。”
“为什么?”
“因为,‘结果’总是跟‘意愿’相反,事与愿违是人生常态。”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在想,我多么让父亲失望啊。父亲对我所有的要求,我都没有让他‘如愿’,他对我一切的期望都落了空。”
“别想那些奇怪的问题了。哥,去买几件好衣服吧,你身上的衣服都太过时了。”
“也行,到时候去买一件吧,去买一件白底碎花连衣裙穿穿。”
“买裙子干吗?你是男人,穿裙子不怕别人笑话你啊。”
“笑话我干吗,裙子多好看啊。你不懂,跟你说不明白。”
“是你自己糊涂了,还说我不明白。哥,你真的需要多锻炼身体,不然要变傻子了。”
“我说小张啊,你有没有觉得……”
“谁是小张,我是沈依灵,你怎么老是记不住?”
“哦,依灵。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人一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什么都没有做错?”
“我不知道啊,这问题太复杂了。”
“你说,一个人一生下来就死掉了,跟一个人活了一百岁,却活得很痛苦,他们哪一个更悲惨一些?”
“你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哥,你想回家看一看父亲吗?。”
“还是算了吧,我也拿他没办法,他太调皮捣蛋,我是管不住他了。你叫他老师多管管他吧。”
“哥,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在说父亲,你在说谁呢。”
“哦,父亲啊。对了,父亲还在忙着帮我找对象吗?你去告诉他,叫他别操心了,我已经有了女朋友。”
“你有了女朋友?是谁啊?”
“你不认识的,她叫莫莉,你不认识的。”
“莫莉已经死了,死好多年了,哥,你还在想她吗?”
“你别胡说,人家好好的,你干嘛咒人家已经死了。你要没什么事,赶紧回家去吧。”
“好吧,那我走了,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还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知道,你是三妹沈依灵。你慢走。”
“哎,你也要保重。再见,哥。”
“再见,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