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新开发区这里,一派现代街景规模。相比老街,这里的街道横平竖直、更加宽敞,路边有标准的人行过道,有完整的地下排污设施,还有绿化树草和花坛。
这里的房屋建筑当然全是最时尚的结构和模式,总之,这里是富有和奢华之地,是财富新的聚拢之处,这里是为有钱人精心打造的人间天堂。
三台轻型载货汽车,依次停靠在一座新建住宅楼下。
大楼外墙洁净明亮,蓝色窗户玻璃与马赛克装饰墙面,色彩分明,夺人眼球,其高贵之气直冲云霄。
汽车上面是全套崭新家具,组合高柜,组合矮柜,长沙发、短沙发,欧式床架,高级床垫,书桌餐桌,茶几书架……。
几名工人从车上下来,开始将家具搬往第三单元二楼住室,那是一个三室一厅一百多平米大套房。打开房门,迎接工人进屋的就是房主沈清。
对于沈清自己来说,眼前的一切,同样有一种如坠梦境的感觉,一切来得太不可思议了。
那次医院巧遇莫莉后,沈清总算对莫莉断绝了最后的幻想,他开始把精力全部扑在了事业上。他有一种强烈的意识,爱情在他的生命里,渐渐远去,不再是生活的重点。或者说,他的命运里注定了,他越是太渴望真正的爱情,就越是得不到最完美的爱情。
他最先做的是照相生意,背一台照相机到各个乡村去跑,每天要跑几十里山路和田埂小路。不久他在镇上租了门面,开起了照相馆。他率先在镇子里用上了电脑打印技术,比起那些传统照相馆更快速、更节省成本。
他的照相馆开得非常成功,一年后,他又投资开了一家电脑培训班。这是镇上的第一所电脑培训班。托父亲的关系,他在中学学校里租下一间闲置的教室,购买了二十台电脑设备。培训班每天招生,随到随学。
不过短短三年时间,沈清就在新开发区这里,购买下了这套崭新套房,今天他又从县城家俱市场,拉回来全套的高档家具。他做梦一样,三年前还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突然一下过起了奢华的“有钱人”生活。
在镇子上,他的成就非常瞩目,以他如此年轻的年龄,过上这样的生活,不能不让人称羡不已。毕竟,跟他同龄的那些人,还没有谁有独立买房的能力,都是住在父母的家里面。
当然,更多的人相信,他这么有钱,并不是自己挣的。他不过是个生来好运的富二代,花的全是他那个“大财主”父亲的钱。
住房刚刚装修完成那天,镇上好多熟识的街坊,都来参观沈清的新房子。因为这样崭新结构的房子,镇上还非常稀有,人们非常好奇,争着要看一看,长长见识。
参观的人群里面,就有一对母子,儿子正是跟沈清同龄,而且刚刚结婚,却还居住在他母亲那栋旧房里。那儿子在房子里一边转着,一边不停的对他母亲说:“你看看,人家父母多能干。”“他怎么就这么好运气,生在这么有钱的家庭里面。”“我真可怜,摊上这么没能耐的穷父母。”
那意思,就是怪母亲,为什么不给他也买一个这样的房子居住。他母亲一句话都没说,大约是满心羞愧,承认自己没能耐,对不住儿子。
事业一旦成功,相亲也变得容易,沈清很快认识了一个乡下女孩,她叫黄玲。他们已经订婚,只等新房子布置妥当,就将择日举行隆重的婚礼。
黄玲是父亲沈学良首先看中,然后介绍给沈清认识的。黄玲的父亲是一名乡村小学老师,沈学良正是她父亲的上级领导。那天沈学良下乡检查工作,黄老师极尽讨好奉承之意,邀请沈学良去家中喝酒吃饭,陪同一起的还有两三个人。席间沈学良就说起儿子沈清还没找到媳妇的烦恼,有人就说,太巧了,正好黄老师有个女儿还没出嫁。
过一会儿,黄玲从外面干完农活回来,衣袖裤脚高绾,头戴草帽,打着赤脚,典型的农民形象深深触动了沈学良的乡土情结。沈学良十分满意,认为这个女孩一定很勤快。在他看来,勤快是一切美德之首。
当天,两位长辈一拍即合,商定将黄玲许配给沈家当媳妇。接下来,两位一家之长安排两个年轻人见面。见面放在沈清的家里,女方人都还没来,沈清看都没看见黄玲,父亲先把菜买回来,饭也做上了,准备招待对方来人。
父亲对这件事情实在太重视了,沈清心里发愁,万一女方长相过分丑陋,自己看不上,父亲这顿饭菜会不会白白招待了?
没想到,女方家人更加重视,全家所有人都出动了,包括姐夫和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外甥,一共七八个人,浩浩荡荡都来考察沈清家的家底。
沈清没发现黄玲身上有什么特别吸引他的地方,只是觉得她貌相还算端正。她虽然说话不多,但一眼能够看出来,心智极其平庸,见识浅薄。她的智力就跟大多数五十多岁的小少女,以及六十多岁的小少年那样,已经早早停止发育。她或许还是有些优点的,但那些优点显得很次要了。
在个人素质上面,沈清没有办法拿她去跟莫莉和林月容比较。因为一旦比较,她粗浅的一面就会更加醒目显眼。
许云峰曾经对沈清说,关上门,熄了灯,女人都是一样的。沈清现在要是听他这么说,绝对一巴掌呼过去:“放屁。”
有那么一会儿,沈清心里叹息,我只能跟如此平庸的女人虚度一生了吗?相比从前对爱情的美好幻想,这是多么的悲哀啊。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你没有本事吸引优秀的女人,人家优秀的女人看不上你,你要么打一辈子光棍,要么就老老实实跟平庸女孩过一辈子。
黄家人吃过饭告辞离去,沈清跟黄玲连话都没说上几句,父亲就已经把黄家看成了亲家,仿佛他自己已经看中了,就等同于儿子也看中了。临告别时,他给黄家那个最小的孩子还封了现金红包。沈清要是拒绝了这门亲事,父亲一定会损失不小。
送走黄家人,父亲这才回身征询沈清的意见,对这个女孩印象如何。
见面过程不到两个小时,沈清对黄玲的了解,仅仅只停留在她的脸目上面。他本来还想说,要再考虑考虑,观察观察。可一看父亲的表情,想想他这几天来的忙碌,觉得父亲在这件事情上也算操够了心,真不忍心让他失望。准确点说,是不敢让他失望。因为他一旦失望,就会不高兴。他一不高兴,麻烦就比较大。
于是沈清说:“还行吧。”父亲脸上果然就绽开欣慰的微笑。
沈学良觉得他为儿子办了一件大事情,要不是他,儿子估计一辈子都娶不上老婆了。儿子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他,跟现在的恩情比较起来,当初干涉儿子恋爱的过错,也算是抵消掉了。
这个真的可以抵消吗?一减一等于零这么简单?
沈清想起当初父亲那么煞费苦心的阻挠他跟林月容的恋爱,只当父亲要给他找一个多么家财万贯的富家小姐,谁知不过如此而已。生活是何等的富于讽刺意味啊,不知道父亲是否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两家按照“标准程序”走完必须的过程,合八字、封聘礼、定亲。这个过程只有短短的两个月时间,然后黄玲以未婚妻身份,随沈清居住到了沈家。
沈清能够明显感觉到,他跟黄玲在一起,是一种色彩无比单调的生活,没有激情,也没有灵魂。相比于跟莫莉和林月容在一起,那种活力四射、缤纷瑰丽的生活,有着层次上的巨大差异。
同样的一句话,他讲给莫莉听的时候,莫莉会发出朗朗的笑声,气氛就会变得无比欢快。到了黄玲这里,她木木的,毫无反应。有时候,为了调节气氛,沈清说一句笑话,就自己笑,黄玲却一脸呆滞的直视着他,这有什么好笑的?倒弄得沈清,怀疑自己有毛病。
沈清给黄玲买过一件女式呢绒长大衣,觉得女孩子穿上很有格调。但是黄玲一直拒绝穿,感觉穿上很别扭、不习惯。她喜欢那种乡下女孩的“新潮”穿着,一种有点过时的“时髦”,一种缺乏素养的模仿,一种根本不理解“美”的外表美化。
衣着打扮方面,她完全没法跟莫莉比,怎么打扮,都打扮不出莫莉那样的气质。
他洞若观火的明白,黄玲不是他理想中的那种伴侣,永远不是他会特别珍惜的人。跟她在一起,其实没有多少感情的参与,完全出于生活最庸俗一面的需要。
坦白一点说,他们根本不应该在一起,也不适合在一起。然而,他们却偏偏组合在了一起。若是不出意外,他们也能平平淡淡的夫妻一辈子。不过,就是到了临死那一刻,他们的内心里仍然会对人生有一种难言的遗憾,遗憾一辈子的婚姻莫名其妙度过了,没留下一点儿记忆。
对沈清来说,他仅仅是妥协于命运的安排,跟这个命运强加给他的女人,以夫妻的名义,生活在一个屋子里。既然生活从来不会让人称心如意,完美的爱情当然也是空中楼阁。
他现在终于明白莫莉当初说的,婚姻和爱情,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他也似乎明白了,爷爷和奶奶死后,为什么埋葬得相隔那么远,他们肯定不是因为爱情结合在一起的。
沈清算是饱尝了爱情对他的遗弃,再也不敢对爱情抱有奢望。
他现在对人生,有了一种参禅似的淡定,淡泊心志的经营着他的婚姻和家庭。他只能显出一副十分满足的样子,跟这个与他毫无心有灵犀的女人“相亲相爱”。跟着麻木不仁的芸芸众生,了此微如尘埃的一生。
工人们在屋子里摆布着家具的时候,黄玲就在房间里打着电话,电话那头是她的同学和朋友们。无非是跟她的朋友炫耀家具的漂亮、昂贵,朋友们就羡慕说她八字好,嫁了一个有钱老公,她于是谦虚一番,说沈清这个人也有很多缺点,跟他在一起,也有太多的烦恼。“要不是我爹苦苦劝我,我本来是看不上他的。”她最爱强调这句话,这句话她已经当着沈清讲了好多次。
她只想告诉大家,她对沈清也没有多少感情,嫁给他仅仅出于生活最庸俗一面的需要。
“黄玲,你的梳妆台,要摆在哪里?”沈清站在客厅里,突然问。
“先放着,你别管,一会儿我自己来。”黄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