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跑到蒋老板开的副食店,对坐在柜台记帐的蒋老板说:“我买一根烟。”
“一根烟?你说的是一根烟吗?”蒋老板抬眼看一下,认得沈清,却是面有不悦说:“别开玩笑,我在忙咧。”
“真的,不开玩笑,请卖一支烟给我。”沈清拿出两毛钱角票,推到柜台上。
蒋老板看着柜台上的两毛钱,不由笑了说:“烟哪有一根一根卖的?五元钱一包。”
“我只有这两毛钱,你就破例卖一支吧。”沈清哀求着。
蒋老板看沈清认真的样子,于是从自己衣蔸里掏出一包开封的香烟,抽出来一支递给沈清说:“没钱你抽什么烟?”
“有火吗?麻烦再点个火。”
蒋老板又拿出打火机给沈清点上烟。沈清吧嗒吧嗒,好一会儿才点着,他根本就不会吸烟。
“谢了。”沈清转身就走。蒋老板指着柜台叫唤他:“喂,你的两毛钱。”
“你收下,这根烟算我买你的。”沈清说着,走出店铺。
沈清点着烟,跑到学校的围墙边,靠着围墙坐到地上。他吸着烟,呛得一边咳嗽一边眼泪直流。
他心里一遍一遍的咒骂着,无耻、卑贱、狠心、无情……。他诅咒的人是林月容。
因为今天,林月容果断又坚决的抛弃了他,正式跟他分手了。他真正彻底的失了恋。
今天,他坐在宿舍房间里,读了一整上午的书,读书也是他排遣寂寞的方法之一。
他读着书的时候,林月容虚幻的影子从他脑子里跳出来,坐到他对面,对他发起挑衅的微笑。他跟影子竟然有一段多情的“对白”,只不过影子从未回应过他。
“林月容,不要跟我分手,好吗?”
影子笑着,不说话。
“林月容,我真的很爱你啊,很爱很爱,不知道有多深的那种爱。月亮代表我的心,太阳也代表我的心,星星也代表我的心。”
影子笑着,仍然不说话。
“林月容,你要我怎么求你,你别这么狠心啊。”
影子笑着,还是不说话。
他最后只好瘫在椅子上,长长的叹气。
到了中午,肚子向他发出了饥饿的信息。他就走出宿舍,回到镇上的家里面去吃饭。
他走到了学校大门口那儿,对面就走过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不认识,女的不是别人,正是林月容。
林月容跟那个男人并肩行走,相依相偎,窃窃而语、卿卿我我,连田边的青蛙都能看出来,他们关系不一般,非常非常不一般。
沈清无比的震惊,仿佛胸口那儿突然炸开一个大口子,鲜血直往外喷。
他之前就听到关于林月容的流言,说她在县城有了一个男朋友。但他没有亲眼所见,那种焦虑和绝望短暂不持久,没能给他造成太大伤害。
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他们的爱情还有挽回的余地。林月容跟别人的感情不会是真的,无非一群好事者的误会罢了。一男一女说了一句话,就被说成是一对情人,这样的事情太平常了。
然而此时,他终于亲眼所见了,铁证无误了。那颗早就等着击毙他的“子弹”,终于正中靶心,打进他的心脏里面。
他的心脏已经爆开了,一胸口的碎肉和血污。滚烫的子弹还留在身体里面,持续灼烧着他。
就算到了如此惨状,他还是强装出一副笑脸,直直的迎上去。他需要保持一个失败者的体面,一个被抛弃者的尊严。
“嘿,林月容啊,这是要去哪儿?”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到足够轻松。他只想告诉林月容,他一点都不慌乱,他非常镇定。
“沈清,这么巧啊。”林月容说:“我来介绍,这是我的朋友,潘建斌;这是我老同学,沈清。”
“你好。”潘建斌微笑着,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和语气,跟沈清礼貌又自豪的打着招呼。
一个是“朋友”,一个是“同学”,这种称谓的微妙含意,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意会。沈清怎么也装不出笑容来了,他的肌肉都在抽搐,他的喉咙都僵硬了,发不出声音。怕自己支持不住,严重失态,他赶紧扬扬手表示告辞,匆忙溜走。
沈清跑出去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林月容与潘建斌也正在离开。他看见林月容挽住了潘建斌的胳膊,也回头看一眼沈清,那眼中却有一点点歉意。沈清立即明白了,林月容是故意把潘建斌带来让沈清看见。用这种“残忍”的方法跟沈清分手,让沈清死心。因为沈清一直不肯死心,总想着跟她旧情复燃。
沈清走到路口,拐一个弯离开林月容视线后,就再也走不动了。他被巨大的痛苦沉重的压住,双脚根本提不起来。他努力靠住身边那株大树,不让自己倒下地去。
他拿脑袋凶残的去撞那棵树,撞得树干发出“痛苦”的“嘣嘣”之声,撞得树叶发出“惊吓”的“沙沙”之声,撞得树上的小鸟尖叫着望天逃遁。而他的额头只是破损了一点表皮,沾上了一点树皮的汁液。
他几乎要动用自己身上全部的“武器”,对大树施以最痛快的报复。用他的牙齿去咬,用他的指甲去抓,用他的脚趾去踢。
他把那棵无辜的大树,毫不留情的狠揍了一顿,一直到自己感觉到了疲累。他终于停歇下来,也没有心情回家吃饭了。他的痛苦太剧烈,必须采取急救方法,用什么东西去中和心里的痛苦,否则,他就要窒息而死了。他摸到了衣服里还有两毛钱,于是他走向了蒋老板的副食店……。
他希望香烟有止痛针一样的效果。
从莫莉那里回来后,沈清一直没有机会跟林月容见面。这些日子,他很忙碌,为工作分配的事情,他到处去跑,还回了一趟学校,办理各种手续。
家里的新房开始打地基,一队十几个人的工匠师傅,整天在工地上忙不停。按着设计图纸,挖开一条条大坑,埋下去巨大的石块,灌上水泥灰浆,一个一个的小房间就开始初现规模。
父亲忙着跑上跑下,协调各项工作,购买材料,联系人员,办理必要手续;母亲照顾着医疗站,给孩子们做饭,处理家务;学期又开学了,弟弟妹妹要上学读书写作业;沈清因此也要常上工地上帮帮忙,看护材料、递递工具什么的。
就是这样闲不住,他心里还是时刻惦记着林月容,白天想着,晚上想着,吃饭想着,走路想着,上厕所也想着。整个世界,只有林月容最重要。
他听到林月容在县城交上男朋友的流言,心急如焚,整天都被愁苦和烦恼包围着。情绪阴阴沉沉、痴痴呆呆、要死不活。他经常坐在某个地方,或者躺在什么地方,默默无言,一动不动。
父亲沈学良从来没有注意过儿子,没注意过儿子内心陷入毁灭性的痛苦。他也没考虑过,因为他出色打击儿子恋爱的行动,带给了儿子精神上怎样的巨大“帮助”,儿子又获得怎样受益无穷的人生提升。他自己又从中获取了多少不可估量的价值和利益。
他一心扑在建房大计上,看见地基已经牢牢的深入地下,他满心是沾沾欢喜。相比起百年大计的房屋,儿子幼稚的爱情不足挂齿。
他还有一大堆的大事要办,他要做的每一件都是大事。幸好他没有注意到儿子那副为恋爱寻死觅活的样子,否则,一定把儿子抓过来,左一下右一下搧几个耳光。
对于沈清来说,失恋是一种人力无法掌控的巨大灾难,它就象地震、飓风那样强大,除了任由它摧毁着你,撕裂着你,你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向心中那个看不见的神,默默祈祷,祈祷神可以帮帮他。希望林月容跟别人的恋爱都不是真的,总有一天,林月容还会回到沈清身边来。她跟多少男人谈了恋爱都无所谓,只要她最终选择沈清做她相守一生的爱人。
不幸天神没有怜悯他,命运也没有眷顾他。他今天还是看见了林月容对他决绝的眼神。
他现在大口大口的吸食着香烟,恨不得直接被香烟毒死。一种被无情抛弃的羞愤心理,象他吐出来的浓烟一样,在身体里迅速扩散。这种羞愤又使他产生了强烈的憎恨,他开始痛恨起林月容,痛恨起那个他一直深爱着的女孩。
父亲对他们感情的无理干预,已经不显得那么重要;林月容的背叛倒变得格外突出,尽管林月容从未信誓旦旦的向他承诺过什么。
他抽完了那支香烟,身上的痛苦未见丝毫缓解,于是他站起来,跑回自己的宿舍。他找出了从前林月容送给他的照片,还有跟她的全部通信。他划燃了一支火柴,把那些东西一件一件的点燃,扔进火炉里。
那些照片和信件,他原本都是当作宝贝一样的珍藏,连风吹一下都不舍得。
他看着最后一张照片在火中燃烧,火舌将照片卷起,林月容美丽的面容,在火焰的蚕吞中,一点点化为白灰。他心痛得一下跪到了地上。杀了我吧,老天。
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把林月容忘个干净。他最后会发现,这一切只是徒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