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吱声呢,你们就敢引人进门了?”
我匐在地上拜那堂上人,心中却是惴惴不安。我虽不敢妄自起身去承她愠怒的姿态,便是只听声也能觉得气势逼人。
从前祖父也是这般威仪,我曾奢望他能同祖母那样平易近人,或是能将我抱在膝上逗笑,但他每每都只问我是否有潜心读经,是否有向主母定省。
“可这女娃是南庭那位婆婆亲自引来的,奴不敢不应,便自作主张叫她来见您。”引我进门的姊姊跪在我身前,遮了我半个身子。
“吃里爬外的东西。不敢不应南庭的,就敢忤逆我了?”
话音刚落我便听见茶盏摔落在地上发出“啪”的响声,像是弦崩,像是掌掴,打疼了堂下人的脸。一块碎渣顺着地面滑到我额下,要我不敢多动一下。
“大人明鉴,奴绝不敢一心二主。”那姊姊连连叩首央求。
“滚出去。”未见其容,也知其艴然不悦之态,“你,抬起头来。”
听见她唤我,顺着眸角望她面上去,皮囊下似是应景的无边肃静,并非是我所想的气急败坏。
“你叫什么。”她手中攥着那只锦囊,见其貌当是拆开看过,便当知我由来。
“奴桑氏扶燕。”我一字一顿,说得小心翼翼。
“前朝的桑氏同你什么关系?”她问了同我刚入宫时女官问的一样的话,我不敢多有欺瞒,只好同当日一般作答。
“罪臣桑迁之女,罪臣桑弘羊是奴祖父。”
“此等话若是将第二人听见,就是谁再有通天的本领也救不了你。”未曾想她竟只手使了劲掐着我下颚,逼迫我对着她的面。我瞧见了她双眸里的自己,不知是惊恐还是错愕。
“若有宦者问起,你只需记得你是薛氏,益州蜀郡人,父族母族世代农桑,始元六年征选入宫,为石渠阁宫人,不久前因誊录篆书有误,被逐到掖庭当差。”她蹲下身来,凑在我耳边说道。
“可那真正的薛氏今在何处?”我小声同她问。
“染病死了。”她语气不轻不重,又像是一笔带过般的风轻云淡,殊不知生死在她们眼里的地位,当在此皇族贵胄为万人所敬仰,而下层低贱人命也只如草芥。
那薛氏,死后无人记得,还要被人贯名顶替。我替她不值,却又无法反抗,那便是一种无可奈何,宫里人的命运。
“那薛氏小字唤作什么?”我循序问她,做顶替这事便得做足全套。
“这倒未曾听人提及过,只说那薛氏性情古怪不与常人多来往,与她共事的人都唤她薛宫人。”她指尖拨开我扎入眼角的发丝,又好生将我瞧了一番,“你应当念过几句书的,就自己想一个罢。”
我忽然想到在南庭那位叫病已的少年说过的话,叫我用“雁”字,取的是无拘无束的意。那便……那便再用“雁”字,“奴薛氏吹雁,今日来掖庭拜见女大人。”我向她鞠礼,复又觉得有些不妥,便虚声补一句“是大雁的‘雁’,不是我从前用的家燕的‘燕’字。”
她方才点头,“你日后便跟着我管掖庭里的籍卷,算是文书活轻省些。”她将那只锦囊揣到我怀里还予我,“至于这锦囊,你亲自将它烧干净些,莫要让旁人知晓了。”
“是。”我将锦囊收进里衣,朝她再行一礼便退出去。而这位女大人也并无南庭婆婆说得那样古怪,只是性情了些。
这便是来北庭的第一日,也是我为薛氏女的第一日。
至此以后宫中再无桑氏扶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