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满月朦朦胧胧地藏进薄雾里,在黯淡底片中勾勒出细碎的光,零星地洒进虚掩着的窗内,窥着满屋的光景。
盈月为十五,每逢此日我都会与祖父、父亲还有郭氏等一干亲眷共进晚膳。桑家重文才,逮着机会父亲便会让我对上两句文。上月祖父和父亲去了上官大人府中议事,全权便交由郭氏操持,我和族里小辈以“月夜”为题对文。
“明月照故乡,离人最心伤”,未曾想我竟一语成谶。
夜过半,东窗未白,论我如何翻来覆去也无法安睡。同众人共挤一榻,浑身的炽热与酥麻混为一体,如同被针刺痛。不等它消退,额间便又蒙上一层黏汗,伸手所触皆是粘腻。
再是遭不住,我便蹑手蹑脚爬出去,夜里黑得很,却是不留意碰到一人的腿。骇得我赶紧停了下来,望了半晌,那人只是侧了身子换了一边酣睡,觉着无人察觉,便准备逃出去坐坐。
我倚着堂屋子门坐在石地上,一面有凉风袭来洗洗身上的燥热,一面又觉着自己少了些什么东西,吹得怪瘆人。
“桑姑娘。”
“桑姑娘!”
适才听闻有人齁着声唤我,回头望去竟是那被我碰着的姑娘。
“嘘。”我朝她比划了一番,叫她噤声。
她似乎也听懂了我的指令,一步一步掂着脚尖挪过来。她也顺着门坐下,却不敢与我靠近些。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我叫——”
这是我进宫后第一次主动同人说话,却不太敢瞧人的眼睛,或许是我摆不下从前做主子的面子,便只好四处乱瞟。只道那地上竟多了一团火把的影子,我心中一紧,赶紧出手捂住了她的嘴。
恰巧还有方大水缸,挪几步便到了,还可以临时藏身。我俯下身子,左右脚一前一后先行移了过去。扒着水缸壁缘向外暼去,是宫中巡视的羽林军。
“呲啦”那姑娘刚挪过来一大半,右腿没立稳,向前擦了一脚,碰出了声响。
“什么人?”羽林军巡查的领班示意停下,火把朝四处都探了探。
幸亏她还不算太傻,连爬地往里边蹭了一腿,好歹是瞧不出是从哪方传出的动静了。
“搜!”
我以为能侥幸逃脱的,谁知他竟指挥手下搜查。这下我若是被擒住,便是一条违反宫中宵禁的罪过扣在头上。
我闭上了眼睛,手里也捏成了拳,等待被人拎落汤鸡一般提出去。突然有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拳头,我下意识猛然睁开眼,是那姑娘,她比我还怕得很,情态几欲狰狞。明知自身难保,还来宽慰我。
“掖庭那边有情况。”一名士兵疾步赶来禀告,后又上前贴着领班的耳朵说了些什么,隔得有些远我没太听清。
“走。”
几乎只差一步,火把就能晃到我的跟前,只见那领班叫了收兵的令,一行人又退了回去,我这颗心方才落了下来。
我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相视一笑。一时间瘫坐在地上,有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欣喜。
“我叫韦灵。”她朝我挪近了一寸,“曾在上官府侍奉过敬夫人。”
“你多大岁数。”我问。
“未满十岁。”她说。
“那你得叫我桑姊姊。”我起身拍了拍粘上的脏土,“走,快回去躺下,过会儿他们会再折回来。”
“好,桑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