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兰城外,草原军大帐内。
冒上放下手中酒碗,请李玉落座。
“李长史大人,你喊我大单于,可是想害死我啊?”
冒上的语气很严厉,脸上风轻云淡。
李玉看看冒上,又笑起来:“那倒是我莽撞了,我却忘记了,曼屯大单于,还带着他的小儿子,在小孤山,与青北王会猎正欢,即便有所不妥,也应该是身受宠爱的小儿子带军返回。”
他用手慢慢在面前的几上划过,犹如凛冽的刀光:“届时,冒上大人,交上军权,也应该得到个封赏,只有把头磕下去,荣华富贵自不可言。”
冒上把眼光从他的手移开,站起身来,在大帐中走了几步,挥手指着帐外:
“我自拥五万大军,谁又敢叫我叩首?”
李玉也站起来,哈哈笑着:“五万大军么?”
“此次南下,总共不过八万兵马,曼屯与我王会猎小孤山,以我王之能,以你的锋芒,曼屯要是留五万兵马在你这里,他又岂能是大单于?”
李玉似乎浑然不觉冒上的脸色变化,兀自在那里掰着手指,认真地做着数学题:
“嗯,我算算,大单于亲兵两万,自然是要带去,其他还的有几个部落,总要去跟着分分东西,哪能不出人…….哟,这一去可不就是五六万之多?”
“你真以为虚帐减兵这种计策,能够瞒得住我李玉么?”
李玉抬起了头,看着冒上的黑脸:“哦哦哦,你看我还忘记了,冒上大人那也非等闲之辈啊,昨日居然又能够调来一万多人,看来支持冒上的部落,还是不少啊。”
“这么算来,大人手里那也是有……哟嚯,足足三万多人。”
在冒上的恼怒无语中,李玉犹自不觉,依然在为其反复打算着:
“啧啧,足足三万多,再加上大单于的五六万,可不是有近十万大军了。”
“只是不知道大单于归来,是否对冒上您,私下调兵前来,赞赏有加呢?”
冒上走回主桌,坐下低声威胁:“李玉,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李玉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并不畏惧,反而走向前去:
“又或者,你觉得连我都知道祝文卓在你这里喝酒,曼屯大单于就毫不知晓?”
他走回小几,坐下来,端起酒碗,在手中转着赏玩:
“昨夜,是不是令你调一万兵马前往小孤山支援?冒上啊,冒上,你为何不听调令呢?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放下酒碗,轻声说道:“若是王欢不出城呢?祝文卓就真的能让他出城吗?没有军令,王欢若是出城,他会是帮助我王歼灭大单于,又或者……”
“王欢私放尔等入关,若不能平安送走你们,又或者青北王归来,他将如何自处?”
李玉脸色严肃地,停下话语,直视冒上。
王欢,乃是西北城主将,这次顺利入关,自然是与王欢达成了协议,掳走公主,击杀青北王,再由王欢收拾局面,送草原人出境,各得其所。
而在这个大局之下,却有一条暗线,那就是祝文卓居然入座,赠以粮草,助草原人渡过大旱,更换取冒上作乱,助他冒上登上大位。
只要不攻击镇兰城,不发援兵,大单于势必回转,然后冒上与王欢共击之。
如此,西北军被削弱,青北王不倒,太子不能独大,朝廷继续党争不息,甚至引发夺嫡之争,三皇子在东北境又能有什么作为?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只怕三皇子跟东燕也是要谈上一谈。
这一招棋,花些粮草,控制草原,引起大汉朝堂党争剧烈,还真是好一招四虎相争的戏码。
如此计中计,竟然被李玉轻易道破,在此最后一环,岂非万事皆休。
此时此刻,即便杀了李玉,他冒上又岂能独活?
冒上面上颜色变化不定,心中惊骇。
李玉收回眼光,将手中酒碗送至嘴边,抿一口,酒味混杂凄厉,却也独有风味。
冒上寻思半晌,突然心中一定:
“哈哈,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天下事,又有哪里瞒得住李长史的呢?”
他站起身,对着李玉作揖:“想来李长史,必有教我!”
李玉身躯摇摇摆摆地晃起来:“我已经安排人,令王欢前往小孤山相助,他得此自证清白的机会,嘿嘿,断不会放过。”
他看向北方远远的天空,叹口气:“随后,我会腾出西卫城,城中粮草,送你北归。而后,你且退五十里扎营,静待曼屯大单于的首级吧。”
他叹了口气,很不忍心地说:“孝为天下先,不可怠慢了,我会亲往中京城,请一册封书,封你为大单于,并允准开市。”
冒上只觉得一份大礼砸的他眼冒金星。
册封大单于,有助于他快速统一各部,虽然最终会离去,但是拿下西卫城也是赫赫战功,可以服众,东燕的协议粮草,可解大旱之乱,开市则是放开了买卖,之后毛皮换粮食的交易,可做安定的长久计。
本来是拿着脑袋搏命,生死系于一线,即便抢得大位,那也不是几年征战可以坐稳的事情,现如今,李玉几句话,一息而定,这滔天的大运啊,当真是天命所归。
至于册封所需要的顺表,那又算个什么,损失几万兵马,那都是曼屯的嫡系,那不要太好。
至于李玉所想要的,他还是知道的,无非要我草原人不要拖了他青北王的后腿。
我草原既然能够安定,何必来触你中原的霉头,不过要是你们自乱,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他真是想狂笑,狂啸,狂舞了。
李玉也不打搅他,就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自饮,似乎被这酒水吸引,浑然不觉冒上的失态。
冒上好不容易才回神,见到李玉还在低头尝酒,他走到帐中对李玉深深作揖:
“人都说李长史,神谋算天下,当真是实至名归啊!大人一语之威,更胜百万雄兵,我算是彻底服气了,先生日后但有所请,莫敢不从;只要先生在一日,我大草原就甘愿做一日先生的猎场。”
他大声对侍卫呼喊:“来人啊。”
过了一会,李玉依然坐在他的老马车上,慢悠悠返回镇兰城,身上披着一件白虎皮,身后却跟着数辆大车,满载各种草原珍惜之物,他的脚搭在身前一个长匣子上,这是冒上送给安平公主的大婚贺礼。
他斜着眼睛,瞄着西卫城的方向:“王将军,我意放你去塞外,却不知道你是否领情呢?”
李玉的心思,已经不在这西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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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西卫城中,王欢独自坐在堂上,反复地看着手中的一张绢布,上书:“青北王疑似叛逆,令你速前往羁押返京。落款:巡西北品鉴堂大学士胡士奇。
计划出问题了,显然是出了问题,不然镇兰城早就应该城破,青北王也应该被击杀,而王欢应该是奋起追杀草原军,会合东卫城锁住西北关卡,如此,大事可成,即便当不得实领大都督,但是一个西北军都督那是跑不了。
而现在,草原人对镇兰城围而不攻,是何道理?
青北王显然未被击杀,出了什么意外?
如此下去,西卫城私下反叛岂不是暴露了。
一旦青北王回归,直接拿下自己,甚至直接斩了……
王欢想着想着,不寒而栗。
胡士奇这时候明令我捉拿青北王,我怎么捉拿?
带去的兵多了,没有皇帝的圣旨,士兵未见得会与青北王动手,只怕我还没开口,就被青北王捉拿了。
王欢心中咒骂,真要我捉拿青北王,为何不送御赐金牌来,该不是把自己当弃子了,回头在朝堂之上,各持一词,也未必谁能占上风,只是自己肯定是完犊子了。
胡士奇你这个混蛋!
正在王欢左思右想,漫无头绪之时,有一个亲卫来报,接到镇兰城手令。
西卫城早就对镇兰城的命令,视若罔闻,都是不作回应,但看还是要看一看。
手令上写道:青北王被困小孤山,事急不可怠,令西卫城速速出兵支援。落款:西魏军大都督府长史李玉。
王欢看了看,眼中突然一亮:“甚好!令五千骑兵,两万步兵随我出城。”
“去小孤山?”亲卫问。
“不,在小孤山以东三十里设伏!”
王欢心中暗暗算计着:如果来得是草原人,杀了领功,也可自证清白;如果来的是青北王,那就按照胡士奇胡大人的指示办了。
哈哈,你有你的算计,我有我的谋划。
王欢觉得自己即便是比不上李玉,也当得是文武全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