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志雄回警局调到彩色高清照片后, 立即打电话给易家怡,完全没注意到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易警官居然也没抱怨,甚至约好了在别墅门口等他。
半个多小时后,两人在院子里碰面, 家怡拿到照片, 一边看一边道:
“每个人的足迹都是有差异的, 比如有的人长年腿疼,走路时这只脚踩下的足迹就会很轻。
“比如有的人内八,有的人外八,有的人习惯颠着走路……”
“但是这种很难观察吧?”苏志雄皱起眉,仔细打量这些足迹, 并不能看出有什么不同。
“你看这几张照片……”家怡左右张望了下,见别墅边有一片泥沙地是在路灯下的, 便带着苏志雄转过去。
她首先向前走, 留下一排足迹,接着又倒推走, 留下另一排足迹。
“你看, 前进和后退,留下的足迹压感是不一样的。”家怡蹲身指给苏志雄看, “向前走时, 前脚掌最后离地,那么留下的足迹压感体现在脚掌部位。
“倒推则相反, 压感最后是留在脚后跟的。”
待苏志雄自行观察并点头表示明白后,家怡又站起身将照片展示给苏志雄:“你看这一排足迹,这个,这个,还有最后这个, 是不是都显示着后脚跟压感重?”
苏志雄捏起照片,仔细观察,又认真比对,最后终于长舒一口气,定神盯了家怡一眼,用力点了头:
“你说得没错。”
“如果能明确凶手是后退着离开,那么就可以确认,他并没有再……至少在经理发现尸体前折返过凶案现场……基本上可以判定,他没有回来把鞋穿回到死者脚上。”
家怡抬起头,表情在灯光下格外郑重:
“而且,足迹是有些外八的,我刚才给朋友打过电话询问过,这应该是这边当兵军训时留下的习惯,赵老先生家的所有男孩都被送去训练过,大小姐赵礼婉则没有。
“那么基本上可以判定,凶手或者是个男性。
“或者……是连这一层也猜想到的、伪装成男性的、过于聪明的女性。”
苏志雄欲言又止,家怡笑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要问,既然凶手没有折返给死者穿上鞋,是不是就说明,凶手有一双跟死者一模一样的鞋?”
苏志雄点头,家怡沉默了一会儿道:
“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但是晚上回来后我问过雅伯,小姐少爷们的鞋都是定制的,并非所有人想买就买得到。而且这个品牌的鞋子是可以查到购买记录的,如果有人为了杀人专门去买了这个鞋,查一下该品牌、尺寸鞋子的去向,立即就能查清凶手身份。我总觉得一个人绞尽脑汁做下这样的蠢事,不是很合理。
“不过苏警官也可以顺着这个思路寻找一下,毕竟有许多所谓的高智商犯罪,最后出纰漏的点都在这些小事上。”
“没问题,所以,你的猜测是?”苏志雄挑眉再问。
“我会查一下死者赵礼德还有没有与他死时穿的那双鞋,品牌等一致,鞋底一样的鞋子。不过暂时还只是猜想,所以希望苏警官能保守秘密。”
“没问题。”苏志雄立即点头,爽快又真诚。
家怡忽然又想起来:“苏警官,在你们查案阶段,有查出几名少爷小姐身边,是否有那种可能帮小姐少爷做脏活的人呢?”
苏志雄摇了摇头,“其他方面也许我未够专业,但这方面我敢向你保证,几名小姐少爷身边的人,我带队一一查过,无论是资金情况,还是动机,亦或者是历往经历,和近一年左右与小姐少爷们的互动关系,都没有确切可疑的。所以我才会排除雇凶杀人的可能性。”
家怡点点头,“嗯”了一声后,又摇了摇手里的照片,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们毕竟不是足迹方面的专业人士,有一些法证科的专家一个月都会看无数双足迹,他们是能一眼就分辨出些不同的,或者可以通过一些经验和比对,得出些我们不能获取的线索。”家怡说罢抬头,提供信息道:
“香江西九龙重案组的法证科高级化验师陈光耀,就写过专门针对国人足迹模式和分辨方法等内容的文章,他积累了大量普通和非普通案例的经验,这些照片如果给他做一下评估,或许能有新的发现。”
“你同赵老先生讲过了吗?”苏志雄点点头,又忽然抬头问。
“暂时还没有。”易家怡摇了摇头,“我还有一些事想搞清楚,不准备毫无依据地只根据一点捕风捉影的猜想,就去做一些判定,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暂时我看到的内容还不是全貌,我要再谨慎一些。毕竟赵老先生关心则乱,他未必有警官们这么理性。”
谁也不知道赵老先生听到她的话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拥有泼天权利的人,总是有任性妄为搅动风云的任性的。
更何况他才死了长子,做什么都是可能的。
苏志雄点点头,“多谢,我会立即向上级申报,向香江警队请求专业支援。”
“希望尽快。”家怡说罢,摇了摇手里的照片,“我可以先保留吗?”
“没关系,底片和原片都在警署,你拿着吧,不要带出别墅。如果要离开了,记得销毁就好。”苏志雄说罢看了下时间,“我这就回去给上级打电话。”
说罢转身驱车离开,消失在夜色里。
……
当夜,高雄法证部门的高级化验师田虎便被电话急召,上级领导将苏志雄提到的信息尽数反馈。
田虎捏着几张照片,看了好半晌才皱眉问苏志雄:“真的能比对出更详细的信息?”
“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我找了相关文献,的确在英国的专业杂志上,发现了陈光耀发表的关于‘足迹分析’的文章。”苏志雄也并非靠嘴办事的人,在他与易家怡沟通完毕,便查询了她提及的信息,得到验证后,才向上级汇报,急召法证科同事。
在这个年代,新型探案模式启动未久,科技发展虽快,人们要做研究却耗时极长,无论是指纹分析、足迹分析、血迹分析还是针对DNA研究运用于刑侦工作,都还有很大很大进步的空间。
田虎从苏志雄手里接过文章,认真读下来,到最后一个字时,无奈地砸吧了半天嘴。
迟疑半晌,他抬头问苏志雄:“能不能请那位易警官打电话拜托香江法证科的陈sir帮这个忙?”
“我问一下。”苏志雄点头,转身到角落给易家怡打电话。
易家怡听到后沉吟半晌,拒绝道:“我现在是度假期间,不合规。”
田虎听到苏志雄转达后,苦了脸,终于还是没办法。
第二天清晨,田虎在香江警署上工后,第一时间打电话到西九龙法证科找陈sir。
陈光耀坐在办公室里,听说有内线来自湾湾高雄警-局时还有些诧异,后来听说是田虎,更加挑高了眉头。
田虎年纪较长,在法证这一块儿钻研得更深,当年碰面时便已经是亚洲血迹鉴定方面的精英前辈了。
当年陈光耀在国外跟田虎一起参加过学术讲座,那时候的田警官刚获得了国内外一个不小的荣耀,身边围着好多人,傲气加身不太爱搭理人。从来都是各地有高难度血迹鉴定方面的需要,会去麻烦高雄警署田警官,如今田警官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还是亲自打来?
将话筒放于耳边,陈光耀好奇地认真探问和倾听,发现对方态度居然格外谦逊,仿佛他陈光耀是特别出名的、被尊敬的行业顶尖一样。
“……陈sir,你关于足迹鉴定的文章我认真通读,很多发现都颇有建树,每一个足迹标记点的重新拟定和深入分析法,很厉害。”田虎停顿了下,才继续道:“我们警局这边有一个案子,在足迹这一块儿遇到了些困难,能不能请陈sir帮忙看一下呢?”
陈光耀眼睛不自觉盯向棚顶,莫名有一种终于得到曾经的前辈认可的动容。
深吸一口气,以防对方识破自己情绪,他挪远后才悄悄吐出那口气。
几息后确定自己情绪稳定下来了,他才认真询问过情况,并答应下来。
田虎立即道谢,陈光耀礼貌应对。
挂断电话等传真期间,他不由自主想起曾经与田虎相遇时的场景——那时候心里有对他人成就的向往,也有种‘你牛气什么啦’的不甘心,如今都平复。胸腔里尽是嘲笑当年幼稚的温柔情绪,和一种熬出头的感伤与愉悦。
几分钟后,陈sir的独立办公室内,响起陈sir古怪而又快乐的笑声:
“桀桀桀……”
“?”Diane放下手中文件,抬头寻找怪笑来源。
“?”配合她工作的阿杰也瞠目望向陈sir办公室:大光明哥是捡到钱了吗?
2个小时内,陈光耀绝对专注、超级高速地完成了足迹分析报告,并将之传真给高雄警局。
…
这份来自香江的绝密文件上,记录了他对足迹做的步态分析等内容,其中比较重要的一点是【踩下这排足迹的人,并非小脚穿不合适的大鞋留下的足迹。但不排除大一些的脚,挤进稍小皮鞋留下足迹的可能性。】
那么基本上就排除了赵礼婉、赵老先生续弦赵林氏,以及死者遗孀赵王雨晴的嫌疑,因为人的鞋号都小许多,穿上赵礼德的鞋必然会大两指宽左右尺寸。
“现在足迹分析在法律上只做参考,虽然参考比重并不很低,但我们仍需更有力的证据去找到真凶。”田虎审读过文件后,不得不承认写得的确很好。
“明白,我们会尽力的。”苏志雄点点头,便要离开去见易家怡。
田虎却又喊住苏志雄:“我能不能见一下这位易家怡?”
“?”苏志雄捏着文件,满面疑惑。
“香江法证科的陈sir讲,他两年间做了成千上万双足迹分析,每个月都会在街道等各处,采集各种不一样的足迹,做比对和研究。也因此才能对足迹的状况把握得这么深入。”田虎道。
“……”苏志雄仍未明白这与见易家怡有什么关系。
“他之所以做这样的研究,最初就是受易家怡启发。”田虎抿了抿唇,“那时候英国回来一位犯罪心理学专家,很了解国外的犯罪心理画像,我记得几年前你从英国进修回来时,也曾提起过,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存在很大差异,许多被人家深钻的内容,并不完全适应本土。
“Tannen从国外回来,也遭遇了这样的困境。
“那时候重案组恰巧将他送到易家怡所在的重案B组,配合工作。据说,易家怡给出了许多本土罪犯的画像细节和专业思路,因此启发了这位犯罪心理学专家。Tannen开始行走于香江所有监狱和警署,采访各类本土罪犯,分析和研究他们的言行、心理等等。
“法证科的陈sir也就此学到了搞研究的路径,开始自发地推进法证科新专业方向的深挖……就是足迹了。”
“是香江西九龙警署重案组的专家Tannen!”苏志雄知道Tannen,他年初攥写的亚洲犯罪心理学文章发表在这方面最有权威的杂志上,几乎所有刑警都认真读过、一起研究过,大家还期待Tannen能将这篇文章深入扩充成书籍……
竟然……易家怡她……
苏志雄完全没想到在易家怡身上,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可……回想到这位神探同行勘察犯罪现场时绝对专注的样子,又觉得一切似乎都并不令人吃惊。
她好像就该是这样的人。
“要见易家怡的话……现在状况比较敏感,我带你去别墅见易警官,赵老先生和赵家几位少爷小姐看见,怕会惹出事端。不如以后有机会和香江警队合作或者做专业讨论时,再以‘与会’者的身份沟通吧。”苏志雄转身便要离开,想到什么又转头:“我会问一下易警官的电话号码,如果她愿意,我转告给你。”
“OK啦OK啦,你去忙吧,我再看看这份报告。”田虎叹口气,摆摆手便转身走回自己办公室。
苏志雄于是拿着几份报告,带着戴贵驱车赶往赵家别墅。
之前去见易警官时,心里只当是完成上级任务,毫无负担。如今对易家怡有了深入的看法,甚至生出些许同行之间的尊敬,反而有了挂累。
路过水果行时,会想去见易警官,要不要买些水果,表达一下礼貌呢?
等红灯时看到时间趋近中午,又会琢磨现在去见易警官,会不会影响对方吃饭?
直到敲开赵家别墅的大门时,苏志雄才恍然想明白,这种忐忑的情绪,竟跟去见上级长官时一样的紧张和患得患失。
轻笑着甩开诸般无谓情绪,他仍决定以就事论事的状态去见易警官。
跟在苏志雄身后的戴贵也再没了乱七八糟的抱怨,和因情绪而起的胡言乱语。
被易家怡的能力说服后,他总算找回以往理性平常的状态,开始纯粹地关注起这桩快速被重新捡回来复查的案子。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