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gner其人, 真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他看起来不好相处,却又不容易让人讨厌。
易家栋认真烧番鸭要一下午的筹备,才使番鸭火候到位, 够筋口,又使得牙齿咀嚼可断鸭肉丝。
红烧鲜香的番鸭用韭黄、料酒、冰-糖、干辣椒等许多料烧煮过, 漏勺捞出放在一旁,接下来便是炒蟹的时候了。
挑大个的蟹蒸熟, 从中央一切两半,断口蘸裹生粉后,用油炸裹了生粉的部分, 使生粉变酥。
再将蟹倒入番鸭浓汤中翻搅两下简单入味, 之后汤汁浇在盛盘后摆好的番鸭上,再夹出蟹摆在盘子四周。
一盘热腾腾水陆两鲜的番鸭烧蟹就好了。
易家栋各个步骤都用心,真情烹饪的食物端上桌,莽汉们各个大快朵颐, Wagner却吃得很细心。
夹起半只蟹,先吃封断口的生粉。那已经炸酥又浸了一下汤汁的生粉酥上挂了番鸭汤里的肉香、料香,又沾有内里蟹黄的油香、鲜香,细品才是享受, 囫囵吞便浪费了这道菜多种层次、多种用心的美好味道。
Wagner吃过生粉酥皮, 才会掀开半个蟹盖, 用筷子尖头佐以手指和舌尖,细细吃光里面每一丝白嫩晶莹的蟹肉,和金黄色蟹油、橙黄色蟹黄。
这之后还未完, 蟹腿他也会仔细嗑出完整肉条, 蘸着番鸭汤汁吃, 则又是另一番味道。
食罢这半只蟹, 以生拌萝卜丝清口,再吃番鸭。鸭肉夹起前,一定使之裹满香稠汤汁。
吃蟹黄油拌饭食,他更是搅拌时间最长的人,好像非要每一粒米饭上都裹好蟹黄油才满意,吃时也会细细咀嚼和品味,在这一刻,他心无旁骛,只是个纯粹的食客。
这是个会吃的人。
易家栋看着Wagner吃饭,会觉得感动,这是厨师的幸福时刻。
能看到食客认真对待这道菜,正如大厨认真烹饪一般,多美好。
家怡很早就吃饱,塞了满肚子蟹肉蟹黄米饭和菜,番鸭虽然闻起来很香,却莫名不怎么想吃。
撂筷子后,她请其他人继续吃,自己则陪哥哥到后厨,帮忙打下手。
“这两天忙得过来吗?”家怡关心问。
没有豆腐仔帮忙,应对现在食客大涨的状况,大哥一定更辛苦了。
“还好,我做了规划,把所有能提前准备好的,都在饭点前准备。尽量请客人点一些容易烹饪的食物,熟客们都很好说话的,大家往往也没有那么坚定自己要吃的东西啦。哈哈,我随便一描述希望他们点的菜,他们就会流着口水同意我的建议了。”易家栋一边讲,一边将厨余丢入垃圾桶,转头看到厨房后面门面房背阴那面的小院子,开口道:
“现在天气凉爽了,我准备整理下小院子,一些食材可以放在院子里庇荫的地方,这样冰箱能省出好多空间,还省电呢。”
“好啊,过几天我休假,帮你一起整理下后院吧。”家怡探头也朝着背面小院打量,里面堆满杂物,的确应该好好整理整理了。
“这倒不用,前天秦小磊来吃饭,我们聊过这个事。他说等他周休的时候过来帮我忙,赚点零花钱,再赚一顿饭。”易家栋看看她细胳膊细腿的,现在就算有肌肉了,那跟大力神秦小磊还是没法比的。
“哈哈,好哇。”家怡点点头,有秦小磊帮忙,那可太放心了。
又陪大哥忙活了一会儿,前面Wagner跟家俊结了账,便探头喊在后厨刷碗的家怡。
脱掉胶皮手套,家怡跟大哥道别,便同B组探员们呼啦啦一齐出了易记。
这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汽车载着大家,披星戴月却不是收工回家,而是继续加班呐。
……
回警署后,每个人都在庆幸,离开易记时有点一杯易冰乐咖啡。
一整日的奔波带来的疲惫,都在饭后胃里暖洋洋的这个时刻找来了,没有咖啡提神,大家都将是瘫在办公室椅子上的废物。
猛灌咖啡入腹,待那股不正常的兴奋劲儿上来了,大脑恢复清明,探员们又围在白板前,继续头脑风暴。
家怡一边跟大家做下午会议上讨论的内容的补充和延展,一边默默规划会议后要去法医官许sir那里再看看尸体,寻找可能遗漏在心流影像中的重要讯息。
巢穴定位问题仍是大家现在最关注的问题,家怡带着大家在地图上不断缩圈——菜场的位置、猪肉档的位置、黄祥杰租住劏房的位置、鲜记冰室的位置被标记在地图上,然后连线,这样便规划出一个不规则的四角形。
“基本可以判断黄祥杰的巢穴应该是在这个区域之中。”家怡收回笔,目光在圈出的地图中梭巡。
一个人既然过着每天基本上只去这四个地方的规律生活,那么如果有另一个隐秘的住址,也只能在往来于这四个点之间的动线上了。
不然不可能他常常去哪里,却没有人发现的。
Tannen也直望着地图,沉思几秒后开口:
“按照凶手对自己社群形象的重视程度来推断,他自我保护意识很强,除非情绪彻底崩溃,不然不会做出冲动的事。在捕猎时,也不会离开自己的‘领地’太远,他需要安全感,需要熟悉的环境,这个新住处,应该离鲜记冰室或者他的半地下室劏房很近。”
家怡点点头,补充道:
“街坊称从没见过他坐叮当车去别处,而猪肉档和菜市场只是买菜而已,不会久留,那么巢穴应该距离劏房或者鲜记冰室更近。”
抿了抿唇,思考十几秒后,她接着道:
“最近几日他都没有回劏房住,而杀人现场有是鲜记冰室。法证科的同事已经确定鲜记冰室后厨是第一凶案现场,他在后厨分尸割肉,又要将尸体的其他部位带去巢穴隐藏。
“如果还要将韦念盈带去这处巢穴的话,就算是半夜行动,也很容易被人发现。
“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他这个巢穴的确应该离鲜记冰室非常非常近。
“刘嘉明查过黄祥杰的租住档案,除了即将到期的劏房外,他并没有其他的租处。
“街坊、环卫工人、垃圾婆都没见过他去其他可疑居所。”
家怡忽然想起以前看港鬼片,出现过见鬼的母子住在地下车库水管密集角落之类的剧情,在香江这样一面璀璨豪奢又明媚,一面黑暗肮脏又隐秘的复杂环境里,城市的光鲜表皮之下有许多可供流浪汉藏身的秘密地点。
于是转头朝着刘嘉明道:
“嘉明哥,Gary哥,你们去查一下鲜记冰室同栋楼,有没有那种许多人都知道的空置房?
“或者可以藏人的地方,比如地下车库的某些角落之类。”
“Yes,madam.”刘嘉明一拉椅子,起身便出了办公室。
“无问题啊,十一姐。”Gary捞过外套,跟着嘉明出了门。
家怡盯着压在白板上、被圈出的四角形区域,皱眉转头问Tannen:
“T专家,如果你是黄祥杰,你会选什么地方作为自己重要的藏尸和藏身之所?”
Tannen站起身,捏着下巴大脑告诉运转起来。
侧写!侧写!
如果我是黄祥杰?黄祥杰那样一个谨慎又两极化的,会将尸体做成叉烧包,心安理得送上食客桌上的人……
“在看着食客吃掉受害者时,他满足的怎样的欲-望?
“为了满足这样的欲-望,他又会将自己的重要战利品和短处藏在什么地方?
“可以偷窥到的地方?
“后厨,或者在前堂可以看到的地方……”
家怡转头又看向九叔和三福哥,继续发问:
“九叔,三福哥!
“黄祥杰是一个为了不被警方捉住,竭尽所能遮掩自己罪行的人。
“哪怕将尸块堂而皇之的放在明处,仍让警方细想之后无法控告他,可见许多事他都反复推敲过。而且尸块被客人吃掉,才是真的毁尸灭迹,如果我们再晚一段时间发现,这些肉全部被吃光,巢穴又足够隐蔽,是不是再难抓住他尾巴?
“打着遮掩算盘的黄祥杰,为了永远不让警方发现自己,怎样选择这个巢穴才最稳妥?”
九叔咬紧戒烟小木棍,一动不动的深思。
“一定找一个就算被警方发现,也联系不到他的地方。”
希望嘉明和Gary能找到黄祥杰的巢穴。
“垃圾场的味道可以遮掩尸体腐烂的味道……”三福从手边抽出一个详细地图,手指比着地图,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一块区域一块区域的检索起来。
但看了好一会儿仍未发现圈出的区域中有不会被彻底清理的垃圾堆放处,或者废品站。
家怡又看向徐少威:
“如果是你呢?做了这样的恶事,你会做哪些事来遮掩自己的痕迹?如何藏尸?如何藏战利品?”
坐在最后放的徐少威抬起头,视线穿过整个办公室,与对角线上的家怡相对。
冷凝着她,许久的沉默后,他才轻声道:
“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
“藏在眼皮子底下,虽然很危险,但警方也可能灯下黑。”
说罢这句,他闭上嘴,唇线绷直,极轻极轻地呼吸。
从家怡眼中,他看到‘感兴趣’,他说的话大概对她有些帮助……
那双明明已经做好准备不再动一下的嘴唇,再次开合:
“而且,可以时刻监控这处巢穴,工作累了时能看到,或者感受到它就在很近的地方。是否就像……他并没有将战利品放在某处,而是随身携带。”
家怡歪头陷入沉思,几息后小声呢喃:
“能掩盖一些古怪的味道……”家怡从三福哥身上收回视线,咬着手指盯着白板。
转而又咀嚼九叔的话:“不是属于他的地方,就算被发现也能撇清与自己无关……”
搓了搓眉心,家怡手中记号笔背面划过地图:
“鲜记冰室前堂或者后厨可以看到的地方……”
因为专注和高度紧绷的神经,家怡左手不自觉掐住自己腰,掐得用力了也未察觉。口中仍在喃喃:
“灯下黑……仿佛随身携带的战利品……”
某些灵感忽然闪现,神游追寻这亮光的女沙展仍掐着自己,仍无意识断断续续地嘟囔:
“谨慎,不被看到,要更近……更近!”
“有其他味道的地方,最近的有其他味道的地方……最近的!”
“可以看到的……灯下黑……”
呼吸逐渐急促,家怡微微颤动的眼瞳忽然定住,一下想起晚饭时大哥跟她闲聊的话。
他要将避光的后院当做储物空间……储物……避光……不需要放冰箱里也有一定保鲜效果……温度更低……
脑中忽然浮现一个词:【地窖】!
如果不止是将‘东西’储藏在院子里,而是储藏在院子下呢?
符合大家说的所有要求!
可是法证科的同事认真勘察过院前院后,并没有发现地下室。
房屋的所有地板都是实心的,根据房屋构造图去分析后也没有发现可藏人藏物的墙壁夹层等,院子里大光明哥也都蹲在地上敲过、采集过土壤和一些可疑物质……
脑中浮现那个小院的形象:中间一排石板小路,左右种了些易生长的蔬菜,还有许多腌菜的大缸和空缸。里面的内容物,大光明哥都检查过,确认都是冰室常备的腌菜……
三福哥和徐少威追凶时,少威还撞倒了一个大缸,里面的腌菜洒了一地,搞得四处酸臭味……
等等!
缸……缸……
想到了!
家怡猛力深吸一口气,转头朗声道:
“我们这就去鲜记冰室院子里再仔细勘察一遍!
“如果还未找到,就连夜调警犬队!”
无论如何,在合法扣留的48小时之内,她一定竭尽全力抓到黄祥杰的小辫子!
绝对!绝对不能放他离开警署。
“出发!”家怡转身一把扯下衣架上的风衣,披上后便大步跨出办公室。手里甚至还握着那只记号笔,未来得及放下。
而她身后,英武探员依次跟上,威风凛凛如随行在大姐头身后的神勇保镖。
Wagner同样未有迟疑,大步跟上时,他手指上转着车钥匙。
这一次,他倒是很明确自己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