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尖仔坐在审讯室里, 一群人围着他,各个凶神恶煞,好像每人都与他有杀父之仇似的。
尤其那个在路上一直按着他脑袋,不让他抬头的游沙展。不说有点私仇, 他是不信的。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大尖仔明明白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吓得不轻。
加上那双鞋就在自己脚上穿着, 探员言之凿凿, 他无可分辨, 终于还是招了。
又几轮连翻轰炸后, 身心俱疲的大尖仔又供出一个同伙, 就是跟他一起打麻将被抓来的、只有16岁的马仔阿宏。
另一间训示房里,在轮流逼问3个多小时后, 阿宏也认下了自己的罪行,但被问及还有没有其他同伙时,他却再也不开口了。
大尖仔更是信誓旦旦称只有他们两人,僵局再现。
方镇岳揉着太阳穴, 心烦又头疼。
走出审讯室时, 游兆华急切的开口:“只有两个人, 怎么绝对碾压丁宝林和女死者两个人?肯定还有其他同伙。”
方镇岳回头看他一眼, “再找证据吧。”
说罢拐回B组办公室。
探员们一走进去, 便扫见了白板上多出来的东西——
实行捉捕的这段时间里,‘红圈鬼手’再次出现了。
它不仅画在大尖仔和阿宏的名字上,另外还画在了之前就查过的两个、曾跟男死者丁宝林一起给舞厅当打手的青年名字上。
并且, 这四个圈外, 还有个空圈。
“看样子, 有人怀疑除大尖仔和阿宏之外的另两个人也是凶手, 并且……判断凶手为5人。”方镇岳面对着白板,擦去空圈,退后一步,盯着另外两个名字看了一会儿,丢下白板擦,转身便再次走出办公室,直返审讯室。
“哎?岳哥你——”刘嘉明跟着回来,才走到门口就跟方镇岳擦肩,疑惑岳哥怎么又折回去,转头便瞧见了白板上多出来的两个红圈,“我艹!”,他脚步一划,立即小跑跟上方镇岳。
……
1号审讯室里,林旺九在耗大尖仔。
2号审讯室里,游兆华则对着阿宏大呼小叫、拍桌瞪眼。
方镇岳站在两个审讯室门外考虑了一会儿,毅然走进阿宏的房间,推开门的第一时间,便对游兆华道:
“大尖仔招了,另外3个凶手也已找到,准备实行捉捕吧。”
“真的?!”游兆华霍地站起身,眼睛射出振奋的光。
“九叔他们已经去实施捉捕了,睡梦中捉人,跑不掉。我跟阿宏聊聊。”方镇岳绕过桌子,坐到方才游兆华的位置上。
方才他说另外3个人捉到时,阿宏搭在桌上的拳头瞬间紧攥,表情也变得不自然。
如果自己报错了数字,阿宏应该能识破他在说谎,不会有紧张的反应。
那么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外面的确还有3个同伙在逃中。
方镇岳懒散的靠坐在椅子上,望着阿宏,猫戏耗子般道:
“没想到吧,自己死咬着不开口,却全被大尖仔卖了。真蠢啊,义气一文不值。”
“反正我未满十八岁,也不会判死刑,在里面蹲几年,表现好一点,很快就能出来。”阿宏瞬间被激怒,大尖仔的背叛令他感到羞耻和痛苦。
方镇岳耸耸肩,“女死者死状凄惨,到时候警方跟媒体渲染一番,把你们形容的跟魔鬼一样凶残,你猜陪审团会怎么选?”
“……”阿宏双手被拷着,攥紧拳压着冷冰冰的方桌,死盯手铐,紧咬牙关。
方镇岳笑了笑,侧身翘起二郎腿,又道:
“大尖仔举报有功,认罪态度良好,他就不用死咯。把你们几个送进去久蹲,他倒可以呆几年出去。”
捋一下短发,他深吸一口气,收放自如的将欠揍表情敛去。再对上阿宏时,已变得真诚又充满同情心:
“如果你能提供比大尖仔更多信息,比如回溯犯罪过程,谁最先动手,谁提议,谁负责抛尸沉湖,谁造成致命伤……以及每个人做了什么,都详述上报。我保你比大尖仔活得久。”
阿宏抬起头,空调开得这么大,他却一直在冒汗。
望着方镇岳时手指不断搓拳,显然十分挣扎。
“不过你最好快一些,不然隔壁大尖仔先做了详细笔录,你就一点用都没有了。”方镇岳又轻笑一声,摆出一副并不十分需要阿宏说什么的随意姿态。
如果对面坐着的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烂仔,多半会识破方镇岳正是因为没有掌握足够证据,才会坐在这儿跟他费这么多口舌。
如果警察真的拿到核心证据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拿需要跟他墨迹。
但方镇岳在走进审讯办公区时,就做了选择:来诈年轻的阿宏,而非老油条大尖仔。
青春期的少年,总是很莽,初生牛犊不怕虎,勇的时候比谁都亢奋。
但当他们受到重大刺激,感到恐惧和压迫后,也更容易动摇。
方镇岳耐心的等待。
游兆华已看出方镇岳的用意,他眼珠转了转,大声留下句“我去看看大尖仔招了多少”便推门离开。
阿宏见状,忽然产生种拦住游兆华的冲动。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崩断,他身体猛地前倾,急切道:
“我招,阿sir,我都记得。大尖仔肯定甩锅给我们,但其实都是他起的头。
“那天我们本来是要去打柏青哥——”
“你们?谁是你们?”方镇岳猛地一拍桌,表现的格外不耐和暴躁。
阿宏一旦开了口,心理防线就所剩无几。大脑进入恐慌盲从状态,别人威吓着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大尖哥、小舟哥、大脚、阿土还有我——”阿宏念完五个人的称呼,方镇岳再次打断:
“说什么诨号?没名字的吗?赵祖建、刘舟河,说名字啊,跟谁说大尖哥呢?让我们也跟着你叫大尖哥吗?”
方镇岳道出赵祖建,和红圈画出的另一个新名字‘刘舟河’,又潜移默化的将‘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些人的名字’这个信息,植入到阿宏脑中。
阿宏招供时,更加不敢隐瞒:
“对对,赵祖建,刘舟河,王伯齐,张金土,我…我…张德宏,我们要去打柏青哥。穿过京士柏公园的时候,看到大林哥和马子坐在草坪上,大尖……赵祖建就说不如去玩玩大林和他马子。之前大林……丁宝林跟我们玩的很好的,什么都一起嘛,后来就忽然退出了,还自己去打工,说要正经经营讨生活,大尖……赵祖建一直很气的,我们就过去要强——”
“那,我先问你。”方镇岳再次打断阿宏,不让对方有捋顺思路、慢慢恢复逻辑和理性的机会。
他就是要搅的阿宏脑子里浆糊一样,一直保持着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颠三倒四状态,更容易糊里糊涂说出更多重要线索。
“刘舟河、王伯齐和张金土为什么没跟你们一起打麻将?”
“刘舟河跟张金土都有家的嘛,王伯齐今天在舞厅看班——”阿宏才开口,又被方镇岳打断:
“看班?看哪里班?”
“旺角的富丽华夜总会——”
“刘舟河家呢?”
“石硖尾元州村是西班牙式三层丁屋——”
“张金土家是不是南山村啊?”
“是啊,偶尔还会去他马子那里,就在深水埗康宝花园D座3…312单位——”
“他马子叫什么?”
“阿玲——叫白…白什么玲的。”
阿宏这句话一落地,方镇岳便既起身,将Gary拍到座位上,留下句“继续审”,便出了审讯室。
阿宏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方镇岳走出去,又被Gary问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大尖哥可能什么都没说,而他什么都说了。
呆滞的坐了好半晌,他忽然捂住头害怕的哭起来。
Gary耐心的等他哭完,又继续审。
阿宏木讷讷坐着,问什么就答什么,再也没有反抗或挣扎的心气了。
……
……
方镇岳组织带队连夜捉捕。
游兆华全程配合,难得收敛了身上所有的反叛和骄傲,带着自己组的探员,方沙展指东,他就打东,方沙展指西,他就打西。
两个小组,分三队捉捕,先后在富丽华夜总会按住大脚王伯齐,在石硖尾将刘舟河从床上拎起来带走,于深水埗康宝花园女友家中逮到要跳窗的张金土。
凌晨5点多,三人全部被带进油麻地警署,开始了新一轮的审讯。
早晨八点时,重案A组和B组的探员们一夜未合眼,却各个精神满满,神采奕奕。
凶手全部捕获,笔录丰富且一致,即便是最难啃的大尖仔,在兄弟们招供后,也软下来。
八点半多,方镇岳带队完成了案情重现,返回后将五人关押。
在民众的噩梦中,入驻了半年之久,也成为警方心头刺的京士柏虐杀案,终于完美侦破。
……
刘嘉明返回办公室,瘫软在椅子上,开始大声念叨:“哎,怎么家怡还没来上班啊,我都饿死了。”
嚎了两嗓子见没人理,他伸手便去捞电话,准备打给易家怡,通报一下好消息,顺便请求她带饭投喂。
才拿起话筒还没拨号,横里一只手压着他将电话按回原位。
“岳哥?”刘嘉明转头,不明所以。
方镇岳想了想,道:“你只跟家怡说饿,别说案子的事。”
刘嘉明虽然疑惑,但习惯了岳哥说什么是什么,便也乖乖照做。
挂断电话后,便又见方镇岳在白板上写下张金土的名字——这是之前他们唯一没喊到警署提审过,也是唯一名字不在白板上的凶手。
“岳哥,凶手不是都抓住了吗?你又写在白板上干什么?”林旺九刚吸了一根烟回来。
方镇岳转回头,又写了几个胡编乱造的名字,才将记号笔放进凹槽。
他手按在后脖子处,伸了个懒腰,懒懒笑道:
“设埋伏,捉画圈的那只鬼。”
该收线了。
“?”林旺九。
“!”Gary。
“……?”刘嘉明眼睛睁大,难道岳哥怀疑……
“???”三福才打了几分钟的盹,忽然警觉四周气氛不对,抬起头茫然四顾:啥?捉啥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