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之见父皇迟疑,便温声开口,“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先占领元贞国北部较为妥当,将这一半城池划入萧国疆域,将战线维持在北边,多线作战过于耗费兵力,若是囫囵将元贞国吞并,只怕无暇顾及多处战事,如此便可逐渐蚕食,是较为稳妥的法子。”
明渊帝挑了挑眉,“太子这番言论倒是颇有见地,长进了。”
慕寒之垂眸恭敬回话,“多谢父皇夸奖,父皇圣德之下,儿臣多少也受了熏陶,只是……”
明渊帝见慕寒之犹豫,便皱眉,“有话就说,何必欲言又止?”
慕寒之这才接着道,“父皇,儿臣以为战事不该殃及百姓,日后吞并元贞国,彼民即是我萧国子民,当一视同仁。故而想请求父皇,约束将士,不欺辱百姓,降赋税,不扰百姓日常劳作。”
此言倒是说出了赫连羽心中所想,便也附议,“陛下,太子殿下此言有理,就拿百姓日日农作来说,四时节令耽搁不得,日后收成自然影响我萧国赋税多寡,民心所向社稷方能长久。”
明渊帝嗤笑,“朕都还没说什么,殊玉倒是先急了,不过你们所言在理,朕自会下旨约束。只是不知占领元贞国北部疆域后,你又待如何?”
赫连羽浅眸微掀一瞬失神,“启禀陛下,接下来便是挟天子以令天下。宣武帝余威仍在,若我们逼得太紧,难保元贞国中反抗之力愈盛。不如从国内派遣大臣入元贞国朝堂,把持元贞国政务,逐渐削弱元贞国势力,就如同温水中的青蛙,待乏力虚弱,便再逃不出陷阱。”
明渊帝含笑盯着赫连羽,略带几分冷意,”到时只派大臣怕是控制不住局面,所以国中须得派一位高位之人前去坐阵,殊玉觉得派谁合适?“
赫连羽知道此乃试探之言,只躬身答道,“陛下圣心□□,自然会选合适之人前去,臣不敢妄言。”
明渊帝笑着摇头,“倒不是妄言,除了太子,也没有其他的合适人选了。”
赫连啸见状笑着开口,“太子殿下乃陛下之血脉,由储君前去,确实能稳住局面,陛下也可放心了。”
慕寒之垂眸并未多言,明渊帝沉思片刻后便应允了赫连羽所提的计策,至于但其他的却未置可否。三人离开后,独留明渊帝于殿中沉思。
“太子真是长大了,声望一天比一天高,朕可还活着呢,他也太急了些。”
赫连啸见太子留赫连羽说话,便先行回府,只叮嘱赫连羽早些回去准备明日动身的事宜。
“太子殿下可是有话嘱咐微臣?”
慕寒之自顾自地走在长街上,“如今你也看到了父皇对我的忌惮,日后行事只怕更要小心谨慎。”
赫连羽点头称是,“太子殿下倒也不必过分忧虑,陛下会明白的。”
慕寒之轻笑,“会么?这个先不提,我留你确实有话要说。之后若我受命赴元贞国,你便同我一起去,一则是赫连家威名远扬,也叫他们知道我对你信任有加。二则是你细心缜密,若不带上你,我反而不踏实了。”
赫连羽领命,“殿下就算不说,微臣也会请旨前去的,从未去过元贞国都城,偶尔听人提起倒别有一番景象。”
慕寒之笑着拍了他肩膀,“被你说的,好像我们此去元贞国竟然像去游玩似的。”
赫连羽转头正色,“还要多谢殿下方才替微臣说出心中的忧虑,攻伐之事,原本就不该伤及无辜百姓。”
慕寒之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好谢的,我既知你心怀百姓,不愿其因战乱流离失所,更何况这是于我们有利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二人复又商讨了几处细节,赫连羽这才得空回府,不消半个时辰,赫连家父子便出发往元贞国北疆去了。
萧国军队在边境窥探多时,在元贞国北疆五万驻军到达京城之时,烽烟扎起,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沈家父子最为担忧之事终成现实。
只能率军反击,一开始萧国军队渐有颓势,沈云疆还松了口气,却突然发现萧国另一支大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包抄后翼,一举断了元贞国军队的供给。
一连七日,元贞国军队在沈家父子的带领下竟只能被强行合围,似被洪流吞噬的汀上白沙,最终湮灭。
沈亦为半跪在雪地之上,点点鲜血如梅花,染红大地,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沈亦为……有愧于先帝……有愧于元贞国……”
最终再无声响,一代名将就此人死灯灭。
沈云疆倒在地上,眸中映着不远处赫连羽杀伐的身影与满目同袍的尸体。
“竟是这样收场么?”
待消息传回京城时,骇人的消息惊落满园梅花。新即位的玄奕帝魏齐霄赶忙命驻军返回北疆,速速增援。而京中的王公贵族脸上更是无半点颜色,百姓皆仓皇失措,不知前途为何。就连后宅的夫人小姐这几日也天天烧香拜佛,惟愿北疆军常胜。
郁华枝自听到北疆战事起的消息,便整日悬心,郁卿川整日长吁短叹。姜弥更是整日来找她哭,“父亲说只怕是不成了,萧国军队以成合围之势,北疆军竟无处可退。华枝,这可怎么办啊,沈云疆,他会不会有事?若是萧国打到了京城来,我们便完了……”
郁华枝听到此处指尖一颤,打翻了茶盏。她面色有些苍白,更无力劝解姜弥,这几天心里实在是乱得很,待她走后才拿出十日前收到的书信,秀眉紧蹙,忧思难解。
她不敢打开,怕鲜活的少年如今只剩几张信笺,更怕信中所言是沈云疆留给她最后的言语。她不明白为何短短几月事情便发展成如此局面,更不明白昔日歼灭敌军于无形的北疆驻军竟会就此寂灭。
事到如今,她除了惶惶期盼战局扭转,大胜敌军之外,实在无能为力,
“沈云疆,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既让我等你,便不能食言,否则雪映红就没你的份了。”
“华枝,见字如晤,近日北疆风雪漫天,我想若你在,我们便可以淋满头的雪,一同在雪中品雪映红了。抱歉,答应了你两年后回来,如今出了些变故,不能如期回京,特给你备了赔罪礼,放在我京郊别院的屋子里,你有空便去取,等我回来,切切。”
不知为何,北疆战事传回京城时,众人只知沈家父子率军御敌,原以为沈家世代战功赫赫,虽有忧虑,然总还觉得情形不会太糟。直到几日后军报入京,京城才知晓沈亦为战死沙场,而沈云疆重伤,现如今已不知所踪。
郁卿川见瞒不住郁华枝,便同她和盘托出,“沈伯父战死,沈云疆……重伤,尸首尚未找到,情形实在不容乐观。”
郁华枝闻言心口一滞,眼角通红,断了线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北风过处百花杀尽,她向来不畏寒冬,如今一股透心的寒意袭卷周身,无所适从。
她不发一言,只红着眸子出了门,吩咐车夫往沈云疆京郊别院去了,途中不时听见路旁百姓交谈,得知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将已逝,众人既是悲愤,更担忧此战日后的发展。众人才失一代明君,如今又失了战无不胜的北境名将,民心浮动。
“若是萧国吞并了元贞国,我们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唉……无论如何,受苦的不都是我们百姓吗?”
沈云疆如今生死不明,郁华枝本就神伤,又听见这番话,又多了几分似要亡国的凄凉之感。眸子湿润,胸口荡漾着苦涩,久久未消。
一个时辰后郁华枝来至别院,房中摆件极少,书桌上却堆了不少郁华枝给他送的纸。她见桌案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想来便是沈云疆说的赔罪礼了,打开后心中却愈发苦涩,展开沈云疆留下的纸条,“华枝,青雀石我给你寻来了。”
郁华枝轻抚过盒中的石头,眼前模糊,尽是往日回忆。
原来早在翼州之时,她听闻翼州砚山的寒潭池内常产青雀石,颜色极美,虽不值钱,却少有人能寻到。她便同沈云疆去山中碰碰运气,到了池边才发现为何鲜有人能找到这青雀石了。
寒潭池,池如其名,水寒冽刺骨且深不见底,没有点内功在身上是不能够的,若是逞强称能,只怕性命不保。
郁华枝见沈云疆竟想下池去,便一把将他拉回来,“不值当的,若为了找这个石头却让你冒险,我可过意不去,这石头不要也罢。”
沈云疆见郁华枝坚持也只好作罢。只是后来她同哥哥偷躲上房顶喝酒,月光如绸,照在郁华枝光洁如玉的脸上,无意提起了青雀石,见她眼睛熠熠生辉,竟是谈了一晚上的石头。
“大哥,这石头不值什么钱,既不贵重,也不够精致,但我却极喜欢,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喜欢吧。不讲缘由,不问道理,只要喜欢便够了。日后我也希望能找到一个心悦之人,他若想娶我,那便带着青雀石来吧,否则别想轻易娶到我。”
郁卿川只觉得郁华枝信口胡诌罢了,便当成笑谈告诉了沈云疆,没想到随口一说,他竟如此放在心上。更不知道他为了寻这石头费了多少心思,在寒潭池中潜入浮出了一整日方才得了一颗,后来还染了风寒,将养了一旬方愈。
郁华枝却全然不知,如今泪洒青雀石,更显光泽,“沈云疆……你可真傻,儿时戏言,岂可当真?”
郁华枝失魂落魄回到房中,将这两年沈云疆寄来的信和物件翻找出来,每一封信都细细读过,更是愁肠郁结。
“傻子,我原本想等你回京便撮合你和姜弥的,你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我。如今,你生死不明,偏叫我悬着心,这便是对我自私的惩罚吧。既然如此,我认罚就是。”
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开口,“你既已经把青雀石找来了,那我便答应,只要你能活着回来,我便嫁你,可好?”
枯坐了大半夜,郁华枝还在喃喃,“沈云疆,你要活着啊……不然就娶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