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稀稀落落的秋雨过后，海城的气温骤降了十来度。
寒冷的北风卷着凋零的梧桐落叶，一片片飘散在地面未干的水洼上，漾起了细小的涟漪。
贺乐涵穿着单薄的夹克外套环抱着双臂，跟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挤坐在又脏又破的面包车上，冻得直打哆嗦。
她不禁转头看了看叼着烟，单手把着方向盘的司机大叔，求他关上了一侧的车窗。
但即便如此，冷风还是从那密封不严的车窗缝中吹了进来，让她忍不住又将脖子往夹克衣领中缩了缩。
此刻贺乐涵真的有点后悔自己为了省钱，选择了最便宜的网约车来搬家了。
但她最近实在太拮据了，因为她赖以谋生的摇滚乐队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任何的收入来源了。
说实话，在乐队贝斯手刚退出的时候，她以为他们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替代，维持住稳定的演出收入。
谁曾想这年头想找个技术过硬的贝斯手简直比登天还难。
所以实在抗不下去的贺乐涵只好重操起自己大学时的专业，在交响乐团谋了一个定音鼓的职位。
虽说她对交响乐团的工作提不起多大的兴趣，但这至少工资稳定，还有免费的职工公寓可以住。
反正等找到新贝斯手，乐队重新运作起来后，她就可以辞职继续追求自己的摇滚梦想了。
所以现在就先忍忍吧。
贺乐涵裹了裹身上的夹克，戴上耳机听起了绿洲的《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想至少能在精神上获得一点温暖。
-
半小时后，这辆四面漏风的面包车终于停靠在了海城广播交响乐团园区的门口。
“小姑娘，你这园区不让进啊，就这里下吧。”司机大叔指了指门口禁止外来车辆入内的标牌。
“啊？”贺乐涵一愣，连忙摘下了耳机，“师傅您等等，我去找门卫说说看。”
这门口到她的公寓楼至少还要再走个八百来米，这么多行李箱她怎么吃得消自己搬。
贺乐涵有些焦急地拉开车门，快步走到门卫室敲开了窗户：“不好意思，我是今天搬家过来的，东西有点多，您看能不能放我们进去？”
“不行不行，外来车辆一律不准开进园区的。”保安小哥一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可我也是这乐团的员工啊，您就通融一下吧，不然我就一个人，后备箱好几个行李，我真的拿不动。”贺乐涵摆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与他周旋道。
保安小哥默了两秒，稍稍松了下口：“那你员工卡给我看一下。”
“员工卡？”贺乐涵怔了怔，有些为难道，“我是新来的，还没来得及办卡……”
“那没办法，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员工。”保安小哥上下地打量了她几眼，“而且你这打扮也不像我们交响乐团的人。”
“但我真的是乐团新来的定音鼓手，不信我可以给你看看我的鼓棒。”贺乐涵快速说道，心想早知如此，她今天就不穿这破洞牛仔裤带这夸张的骷髅耳环了。
“定音鼓是什么？我只知道弹钢琴拉小提琴吹长笛的。”保安小哥哑然失笑道。
“……”
虽说保安对交响乐团的完整编制不了解情有可原，但他好歹是个交响乐团的保安吧！
怎么能不知道作为打击声部首席乐器的定音鼓！
这什么破乐团啊……
贺乐涵压了压内心火气，耐着性子解释说：“定音鼓是交响乐团中的基石，打击乐的首……”
但她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保安小哥打断道：“总之你这车前没挂内部通行证，就不能开进园区。”
说完他就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贺乐涵眉头一皱，忍不住朝着紧闭的窗户骂了几句，才愤愤地转身回到了面包车旁。
“小姑娘你真的是搞交响乐的？”司机大叔看热闹般地探出了脑袋，半带调侃道。
“对啊，不然我来这里干什么。”贺乐涵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真看不出来。”司机大叔目光在她漂得发白的金发和破洞的牛仔裤上荡了一下，“我看电视上交响乐团的人都打扮得特别的庄重优雅，你跟他们挺不一样的。”
“哈哈是。”贺乐涵干笑了两声，没再接话。
反正世人的印象就是这样的，她也没什么好去纠正的。
“我看你行李也都挺沉的，要不你多付我点钱，我帮你搬进去？”司机大叔提议道。
“没事，我自己搬吧。”贺乐涵摆了摆手。
既然她已经租了这么个破面包车省钱了，那还是省到底吧。
贺乐涵呼哧呼哧地从面包车上卸下了自己所有的行李，正思考着该怎样一次性都扛起来的时候，忽然瞥见一辆黑色的宾利从她身后缓缓地开了过来。
于是她赶忙将地上的行李往一旁推了推，给车让出了道。
在车子驶过她身边时，她无意中透过半开的车窗看到了后座的男人。
他穿着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生着一双非常漂亮的桃花眼，微垂的长睫如同鸦羽一般浓密。
但深邃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矜贵气质，棱角分明的脸上也写满了冷漠。
像是察觉到了车窗外的目光，他微微侧脸看向了她。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贺乐涵牵了牵嘴角，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毕竟会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大家以后都是一个乐团的，还是要表现得友好一点。
然而那男人英俊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表情波动，直接淡漠地敛了视线看向了前方。
……
这交响乐团什么情况？
怎么从保安到成员，一个个都这么拽的？？？
贺乐涵皱了皱眉，又望了一眼那辆远去的宾利，才愈发郁闷地折腾起了自己的行李来。
她其实衣服和生活用品不算多，只打包了两个行李箱，但是她那套架子鼓却在拆分后占据了三个手提袋。
所以她只能肩上分别挎着两个手提袋，左右手各拖一个行李箱，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最小的手提袋，艰难地往职工公寓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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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走了一百米的路程，贺乐涵的汗就开始顺着额发往下流，脖子也快被挂在胸前的手提袋给勒断了。
她不禁停下脚步，松了松脖子上的手提袋，又倚在墙边缓了两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
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贺乐涵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再次拖起了行李箱，迈开了沉重的脚步。
但没走几步，她忽然听见身后有个熟悉的男声喊道：“贺乐涵！”
于是她又顿住身子，艰难地转头看了看双手抄在宽松的黑色皮衣口袋，嘴里嚼着口香糖，慢悠悠朝她走来的周言淮。
他微卷的齐肩长发随性地半扎在了脑后，深邃的眉骨下是一双狭长微挑的眼睛，偏茶色的瞳孔里透着几分慵懒与散漫。
“欸？你不是帮人录吉他去了吗？这么快结束了？”贺乐涵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走到她身边的男人。
他是她乐队的主唱，但也在兼职接一些录音和编曲的活，所以即便没了乐队的收入，他也没受到多大的影响，依旧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模样。
“临时改成下午了。”周言淮嚼了嚼口香糖，垂眸扫了眼身前的女孩。
她仰着白净的脸庞，额前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打湿，纤细的脖子被手提袋勒出了淡淡的红痕，瘦小的身躯快要被淹没在大大小小的行李里了。
他不由地眉头一蹙，直接伸手拿掉了她脖子和肩上的袋子：“你在这把自己当生产队的驴使啊？”
“骂谁呢！这破地方不让外面车辆进，我只能自己扛啊！”贺乐涵瞪了他一眼。
“那你不会在门口等一等吗？我不是说了会来帮你搬吗？”周言淮眸光微微沉了下，有些不满道。
“但你之前说的是11点才能来，我这不想着快点去公寓安顿好，下午好有时间练鼓嘛！”贺乐涵耸了耸肩。
“哎，应该给你颁发个我们乐队的最佳劳模奖。”周言淮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想去夺她手里的行李箱，却被她灵巧地躲了过去。
“好啦，你帮我拿袋子就够了。”贺乐涵朝他狡黠地笑了下，就拖着行李箱快步走了起来。
”……“
周言淮骨节分明的手在半空悬停了片刻，才略显无奈地收回衣兜，迈开长腿追上了她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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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两人就抵达了交响乐团的职工公寓。
这是一幢5层楼高的红砖建筑，整体风格有点偏上世纪的洋房，外墙上还爬满了只剩枯枝的爬山虎，乍一看倒是充满了恬静舒适的小资情调。
而公寓楼内交织传出的各种弦乐与管乐的演奏声，更是给这栋楼笼上了一层文艺的色彩。
周言淮不禁边爬楼边感慨道：“我突然有种梦回大学的感觉，到处都是乐器的声音。”
“确实有点。”贺乐涵竖着耳朵听了听，“不过这整体的演奏水平还是比我们大学的时候强不少。”
“毕竟交响乐团的竞争还是挺激烈的，太差的乐手也进不来。你这还挺走运，能刚好有定音鼓的位置空出来。”周言淮扛着行李，回头调侃了她一句。
“嗯，因为上一个定音鼓手跳槽去爱乐交响乐团了。毕竟想要好好发展事业的乐手，也不会一直呆在这个以养老著称的广播交响乐团里。”贺乐涵笑了笑。
她和周言淮都是海城音乐学院毕业的，当年她专业主攻定音鼓，他主攻小号。
虽然两人看起来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却因为一次学校里的交响乐演出相识，并发现彼此的真爱都是摇滚乐，喜欢的乐队也很一致。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在大二时就成立一个名为“逆风飞行”的摇滚乐队，虽然在正统的音乐学院里显得有些异类，却在周边的地下酒吧里小红了一把。
所以毕业后两人也没有选择交响乐团的职业道路，而是继续发展起了他们的乐队。
这些年，乐队成员换了好几轮了，只有他俩作为乐队的核心，始终都没有放弃过。
“对了，我昨晚又想出了一首新歌的和弦，等你安顿好了，我明天来弹给你听听看？”周言淮忽然想到说。
“你直接手机录下来发给我就好了，还用来亲自弹？”贺乐涵抬眸看了看他，又笑着揶揄了句，“你是有多闲，不用陪你的小女朋友了？
“分了。”周言淮轻描淡写地扯了扯嘴角，“而且现在乐队也没的演出，我确实闲。”
“啊？你怎么又分了？”贺乐涵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她记得他这个女朋友好像才刚交往了一个来月吧……
“新鲜劲过了，就分了，这不挺合情合理的吗？”周言淮嗤笑了下，眉眼间透露出了着几分玩世不恭。
贺乐涵不禁摇了摇头：“啧，你这是什么渣男言论？我好想让那些爱慕你的小姑娘们听一听。”
“她们都知道的啊！我每次谈恋爱前都把话说得明明白白的，但架不住我魅力太大，她们非要来试试。”周言淮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摊了摊手。
“……”贺乐涵目光复杂地盯了他几秒，然后缓缓道，“幸好我当年没接受你的表白，你这变心速度比火箭都快。”
“是啊，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周言淮弯了弯眼尾，半带调侃地回道。
“但我劝你还是收敛一点，欠了太多感情债也不好，万一你哪个前女友来闹，影响到乐队发展就不好了。”
“你放心吧，我每一任都是好聚好散。”他顿了顿，“不过既然你有这个顾虑，那我以后就不谈了吧。”
“……也不是不让你谈，就是想让你专一点，别瞎搞。”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
“知道了知道了。”他唇角轻扬笑了笑，那痞帅的模样确实有点勾人心魂。
只是他那满不在乎的笑容在她目光移开后，就完全消散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沉下的嘴角，和难掩失落的垂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