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雀澜起了个大早,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洗漱完毕,坐到妆镜前。给他梳头束发的小童听着他哼歌,不由说:“少夫人今日心情真好。”
雀澜开心一笑,语气雀跃:“今日我就有自己的剑了!”
小童虽不明白这有什么特殊意义,仍说:“恭喜少夫人。”
这时,梳洗收整完毕的世子殿下从屏风后走出来,雀澜从镜子里往他那边一看,愣了愣。
今日的世子殿下同往常不一样。明明是同平日里差不多的打扮,可就是看起来更俊了几分。
雀澜是个粗糙的土包子,盯着他看了好久,实在看不出是哪里有变化,心里又一次感叹:世子殿下这副样貌真是没得说。
祝盛安余光留意到他的打量,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来,将一缕长发捋到了胸前。
土包子发出了感叹:“殿下今日这身好看。”
祝盛安嘴角一勾,说:“今日我出门办事,正好捎你一程。”
雀澜道:“要是殿下有急事的话,我自己也可以去。”
祝盛安当做没听见,负手走出了卧房:“用早饭罢。”
齐韫言昨日给雀澜留了地址,他同母亲在澹州暂时落脚,是在城北租了一间小院。
雀澜坐着马车到了这里,才发现是十分热闹的一处居民区,街上人来人往,妇人婆子三五成群聚在一处,一边做零碎活,一边拉家常。
他和祝盛安一下车,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妇人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哦哟,咱们澹州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俊的郎君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看这行头,是外头来的勋贵公子吧?”
“保准是!郑大夫的名头真响亮,外头的大户人家,都大老远带着夫人来求子保胎。”
祝盛安脚步一顿。
求子保胎?
他脑中忽然萌生一个荒诞大胆的想法,要是雀澜有了他的孩子……
想到一半,世子殿下就自己先红了脸,想不下去了。
雀澜提着裙摆,上前敲了敲门,又回头说:“殿下要是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就同我一道进去坐坐。”
若是寻常夫妇,夫人初次拜访别家,夫君都送到门口了,定要陪夫人进去坐坐,为夫人撑面子。
可他俩并非寻常夫妇,雀澜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忐忑,不知祝盛安是否愿意花这个时间。若是他不肯赏脸,齐大哥肯定会觉得他这少夫人日子不好过,说不定还要为他出头,到时候就麻烦了。
“自然要陪你进去。”祝盛安道,“初次登门,哪有把你扔下就走的道理。”
他摆摆手,随身伺候的下人就从马车后搬下来几个礼盒。
雀澜微愣,不由自主,脸上就笑了起来:“殿下还准备了这些,我都没想到,两手空空就来了。”
看见他开心,祝盛安的心气儿也顺了,面上装得云淡风轻,说:“时间紧,东西昨天半夜才备好,都是些用得上的寻常物件。要是在宜州……”
没等他邀完功,小院的门打开了,齐韫言走出来:“雀儿,你来得好早。”
祝盛安刚刚才上挑的嘴角,立刻拉了下来。
这个姓齐的怎么回事?!怎么能这么轻浮地称呼一位已婚坤君?!
“殿下出门早,所以我也早。”雀澜也没同他多寒暄,立刻说,“我想看看那把剑!”
雀澜这话本是想说,因为世子殿下顺路捎他过来,他自然要跟着殿下早早出门。
但听到齐韫言耳朵里,就是祝盛安起得早,他作为夫人,得早起伺候。
他这才看向雀澜身后的祝盛安。
第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不好相与、不好糊弄的男人。
齐韫言道:“世子殿下也来了。请到家中小坐罢。”
几人进了小院。祝盛安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
这是个还算宽敞的三进院落,母子二人住已是绰绰有余,一进院门就能看见院里四处晒着草药,散发出浓郁的药香。
祝盛安脑中一转,有了主意。
“母亲。”前头的齐韫言快走几步,进了堂屋,“世子殿下和雀儿来了。”
正在堂屋准备茶水的郑大夫一愣,先说了他一句:“人家已成婚的人了,可不能再这么叫。”
祝盛安在后头听见,立刻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郑大夫满怀赞赏。
他走进堂屋,看向郑大夫——是位气度大方的坤女,虽至中年,但保养得宜,并未生出多少皱纹。
郑大夫朝他行了礼:“世子殿下。”
“郑大夫不必多礼。”祝盛安道,“听雀儿说,他落难时曾得郑大夫和齐兄帮助。我这个做夫君的,也该感谢二位这份恩情。”
他招了招手,下人们就将礼物送了上来。
“都是些用得上的东西,还请笑纳。”
雀澜不知怎么的,忽而有些羞涩,要不是世子殿下还摆着高姿态,现下就像是成亲后陪他回门一样。
郑大夫收下了东西,叫齐韫言拿去放好,齐韫言便说:“正好,我去将剑拿过来。”
雀澜一听,霎时双眼一亮,想跟着齐韫言一道去。
祝盛安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茶:“雀儿,你去看剑罢。我有话问郑大夫。”
雀澜已站起了身,闻言又顿住了。
世子殿下第一次见郑大夫,能有什么话问?
第一次见面能让世子殿下提起兴趣的,只有与案件相关的事情。难道郑大夫与案子有牵扯?
雀澜犹豫片刻,坐下来:“殿下有什么话,还要单独问的。”
祝盛安一反常态,温柔道:“你听话,先到外面去。”
雀澜坚持道:“我就在这儿听。”
而郑大夫作为有专长的大夫,见这样的场景实在见得太多了,当下就明白了世子殿下要问什么,说:“殿下是不是要问,怎么为雀澜调理身子?”
祝盛安立刻说:“是。我听闻郑大夫精通调养,劳烦为雀儿看看。”
竟然不是为了案情,是为了看病,还是为他看病。雀澜奇怪道:“我很好,为什么要调理身子?”
郑大夫微微一笑,爱怜地看着他:“并不是身体强健,就一定容易怀孕的。”
雀澜愣了愣,霎时满脸通红,瞪向了祝盛安。
世子殿下面不改色,谁也看不出来他在胡诌。
郑大夫只当他是害羞,说:“多少夫妻都来我这儿调理,这没什么羞人的。来,我给你看看。”
她起身坐到雀澜身旁,给他把脉看诊。
雀澜不知道祝盛安怎么突然要问这个,又没法在人前拆穿他,只能伸出手,搁在了郑大夫的腕枕上。
齐韫言进来时微微一愣,说:“雀……雀澜身子有恙?”
他手里还捧着那把剑,雀澜一看就有些坐不住了,说:“齐大哥,快给我看看剑。”
郑大夫道:“再有两个月就要入冬,可不能再这么舞枪弄棒了。”
祝盛安在旁道:“舞枪弄棒会有影响?”
雀澜生怕他拘着自己把自己供在家里,忙要说话,却听世子殿下继续说:“可雀儿就爱这些,要是这也不准那也不行,岂不是叫他不开心了。”
雀澜呆了呆,微微一笑。
郑大夫一直在民间行医,见过形形色色的患者,像达官贵人家的,大多有一个通病:既想要疗效,又不愿吃苦。
自然,他们花得起那个钱,平常伺候他们的大夫也都练就了一身讨好他们的本事,断不会为了治病调理而委屈了贵人。
郑大夫想了想,说:“冬季不宜出汗,容易气虚,每日适量活动最好。再爱舞枪弄棒,也不要冬日里弄得一身大汗,现在年轻看不出来,年纪大些可就不行了。”
她又说:“也用不着喝药调理,注意饮食便可。我写一些膳食谱子拿给殿下。”
雀澜松了一口气,祝盛安道:“多谢郑大夫。将来雀儿有了消息,我一定给您封个大红封。”
这下,刚刚进来一头雾水的齐韫言也明白了。
郑大夫进屋去写食谱,雀澜拿了剑就出屋去试,祝盛安跟在他后头,说:“小心点。”
他正要越过齐韫言,似是忽而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侧头看了他一眼:“多谢齐兄送雀儿这把好剑,了却了他一桩心愿。齐兄买剑花了多少钱,我付给你。”
齐韫言也转头看向他,两人几乎一样高,对视起来势均力敌。
他微微一笑,面色温和:“我救过雀澜,可雀澜后来也救过我。这过命的交情,真算起来,哪里算得清。”
“不过是送他一把剑,哪里抵得过他救我的恩情。”齐韫言眼神平淡如水,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如鲠在喉,“我突然想起来,那时我买这剑,老板特意自夸,说是世子殿下和少夫人都看过的,少夫人特别喜欢。”
祝盛安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
虽然齐韫言的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可祝盛安知道,他是在问:怎么世子殿下那时没给雀澜买呢?
“我那时也不知道少夫人是谁,只觉得这剑配雀澜甚好,就买了下来。”齐韫言微笑着看他,“如今才发现,这剑是殿下漏过去的。还望殿下不要怪我……”
他顿了顿,似是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最后笑着说:“不要怪我夺爱。”
“齐某才疏学浅,话里不妥当之处,还请殿下见谅。”齐韫言面上一直带着清浅的笑意,同祝盛安点点头,“咱们看看雀澜使剑去罢。”
祝盛安肺都要被他气炸了,偏偏不能在他跟前跌份,咬着牙,脸上硬挤出一个镇定自若的淡笑,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