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州,东南王府张灯结彩,宾客们闹哄哄聚集在王府前院的大园子里,下人们忙忙碌碌,为晚宴布置席面。
听雨苑的大门被下人推开,一身华服的高挑男子一步走出来,在旁等着迎定的亲卫们登时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平日就知道殿下样貌好,不知道打扮起来这么俊哪!”
“今日是接媳妇儿,能跟平日一样吗?你娶个媳妇不得好好收拾收拾?”
东南王世子祝盛安,乃是宜州城里的头号纨绔公子,今日撩猫踏破东家屋顶,明日逗狗撞翻西家篱笆,却因为出类拔萃的好样貌好身世,常年位居宜州城金龟婿排行榜第一位。
他身量高,肩宽背阔,刀削斧凿的轮廓,一双凌厉凤眼,英姿勃勃,穿着礼服尤其标致。只是脸上没有半点娶亲的喜气,一脚把旁边的亲卫踹了个趔趄。
“娶个河东狮,有什么好喜的。”祝盛安哼了一声,“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亲卫连忙赔笑:“殿下说笑了,属下哪能消受得起。时候不早了,咱们走着罢?”
祝盛安不情不愿,带着迎定队伍,一路走到了另一处披霞挂彩的小院门口,看院门没开,就问:“还没好?”
院里连声道:“来了来了,殿下莫催。公子已叫您定下了,跑不了啦!”
此言一出,迎定队伍里一阵善意的哄笑,有人道:“殿下急着背媳妇儿啦!”
有人假意反驳:“打了二十几年光棍,换你你不急?”
“哈哈哈哈!”
祝盛安抬脚又要踢人,正在这时,院门被下人拉开,一架步辇由四个仆人抬着出来,上头坐着个面若桃李、风姿过人的美人。
过小定不用盖盖头,雀澜穿着华贵礼服,头发束得整齐,面上抹了淡妆,更显得唇红齿白,楚楚动人。
众人一时间看呆了,祝盛安也愣了一愣,忘了回嘴。
他知道雀澜好看,但这么一打扮,竟让他看得挪不开眼了。
雀澜端正坐着,手里抱着个盆大的水缸,里头游着两尾锦鲤。
他一双眼睛上下轻轻一扫,将祝盛安看了一遍,柔声道:“殿下久等了。”
迎定队伍又发出一阵起哄声:“少夫人是大美人哪!”
“殿下还等什么!快把人背起来!”
祝盛安摸摸鼻子,在步辇前蹲下。雀澜便抱着水缸,伏到他背上,下人们紧张地护着两人,深怕那水缸里头的水洒了。
“好了好了,殿下慢些起身,莫叫水洒出来了!”
祝盛安平日里虽纨绔混账,此时也知道轻重,背着雀澜慢慢起身。
然而他有心维护,背上的人却不领情,一声惊呼,兜头泼了他半缸凉水。
祝盛安:“……”
雀澜娇嗔一声:“殿下抱紧些呀,人家差点滑下去。”
祝盛安:“……”
刚刚泼下来的凉水顺着后脖子一直往里流,礼服湿哒哒地黏在背上,祝盛安搂着雀澜一双腿,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憋屈道:“你打起人来凶得像阎罗,捧个水缸会抖?”
被他说自己凶悍,雀澜面色不改,柔声道:“人家第一次捧水缸嘛。”
说着,伸手就在祝盛安后颈狠狠一掐,
祝盛安被他掐得一抖,身子不稳,带着水缸摇摇晃晃,又洒了不少。
下人们在旁急得不得了:“殿下、殿下,走稳些,这水得撑到正堂呢!”
祝盛安咬牙切齿,压低声音:“你现在只管泼,等这两条鱼死了,咱俩的小定也不用过了。”
“殿下这么不想过小定呀。”雀澜凑在他耳边,“那我定不会让殿下如意。”
“……”
这小院离园子并不远,两人斗着嘴,很快就走到了。满园的客人都在庭中等着,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添礼,等着沾喜气。
一见世子殿下背着准世子妃出现在门口,众人立刻围上来,把手里的东西往雀澜身上挂。
“世子殿下同准世子妃真是天作之合!登对极了!”
“祝二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早生贵子!”
“早生贵子!”
添礼不讲究“贵”,只讲究“重”,这些来观礼的客人显然也卯足了劲儿讨好东南王府,个个准备的都是实心的手钏玉石、古玩摆件,一挂上来像坠了个沉甸甸的大秤砣。
这秤砣挂了一个两个还好,挂了十几二十个,纵祝盛安力气过人,也顶不住了,挪向前方的步伐越发沉重。
雀澜在他背上惬意地晃着两条腿,祝盛安感觉那水缸里头的水都溅在了自己后颈,小声说他:“别晃了,水都洒了。”
雀澜嘴上道:“那殿下就走快些嘛。”
这么说着,端着水缸又泼了他一脖子的凉水,显然是叫他闭嘴。
“……”祝盛安奈何他不得,只能咬牙坚持,在一圈一圈涌上来添礼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路,终于沿着红毯,走到了最前方的席位前。
东南王祝云帆、王妃慕白正端坐着,等着他俩行礼。
王妃跟前的老下人刘叔将挂在雀澜身上的添礼取下,一边取,一边苦口婆心地念叨:“从院门口走到这儿,是越走越难、越走越重。就像咱们夫妻两个呀,刚凑在一块儿总是合不来,可只要磨过去这阵日子,迈过了这个坎儿,以后就是和和美美的一辈子啦!”
雀澜听得有趣,而压了一身重担的祝盛安只催道:“快点的,好重。”
坐在前头的亲爹开口:“既然他嫌重,就让他多背一会儿。”
祝盛安:“……”
刘叔取完了添礼,雀澜抱着水缸,从祝盛安背上下来,下人们随即送上蒲团,两人一齐跪在蒲团上向父母行礼。
不过这一跪,坐在上首的祝云帆和慕白一下便看见,雀澜抱着的缸里头只剩浅浅一层水了,一黑一红两条锦鲤瘫在里头使劲蹦跶。
祝云帆哈哈一笑:“臭小子,你这福鱼要撑到明早,怕是够呛。”
慕白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大喜的日子,瞎说什么呢。”
祝云帆被夫人训了一句,讪讪改口:“撑得到,撑得到。”
雀澜在长辈面前倒是装得有模有样,乖巧道:“王爷、王妃,是我没端稳水缸,不怪殿下。”
祝盛安立刻说:“对对,是他……”
话没说完,就被母亲拍了脑袋。
慕白道:“过了小定,你也算是成家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经事。”
说完,他又转向雀澜,像是十分满意:“小定办得太急,委屈你了。待你们大婚时,我定会好好替你们操办。”
王妃为世子的婚事操碎了心,连自己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江湖武夫也愿意接受,雀澜心头难得生出一丝羞愧,低着头没做声。
慕白只以为他害羞,笑着安慰他:“不怕,水洒了,还能再加。”
一旁候着的下人端着个大水盆,里头漂着水瓢,正是添福水用的。
慕白舀了几瓢水,加到小夫妻俩的水缸里,发现远远不够,索性端起旁边的大水盆,一股脑将那堪堪留了个底的水缸倒满了。
雀澜:“……”
祝盛安:“……”
是他多虑了,母妃怎可能让这两条锦鲤有事!
刘叔在旁边朗声道:“王妃为准夫妻添福水!愿二人相互扶持,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因雀澜是孤儿,拜过了王爷王妃,过小定最重要的一项拜父母便成了,下人们抬走了福鱼送到新房去,宾客中的年轻人们随即围上来,簇拥着新人开始嬉戏。
祝盛安知道过小定时准新郎官会被众人刁难,但不清楚是如何的刁难,等被按着坐在一排酒杯面前,才知道事情不妙。
“殿下,答错了话,罚酒一杯,做错了事,罚酒三杯。咱们这就开始啰!”
“等等、等等!”祝盛安勉强挣扎,“答什么话?”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直接开问:“少夫人美不美?”
祝盛安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雀澜。
雀澜笑意盈盈看着他,无声地拿口型说了一个字——
“蠢。”
果然,祝盛安这一发呆,众人就喊道:“罚酒!罚酒!”
祝盛安被按着灌了一杯酒,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人问:“以后屋里谁说了算?”
“当然是我。”祝盛安说完,立刻意识到不对,想改口已来不及了,一杯酒又挤到了跟前,强行给他灌了进去。
“殿下把少夫人藏得这么严实,是不是早牵过小手,亲过小嘴啦?”
这回祝盛安没能分辨出里头的陷阱,老实道:“没有。”
身旁的雀澜一声叹息。
果然,众人一下子起哄:“牵手!亲嘴!牵手!亲嘴!”
祝盛安同雀澜过小定乃是有条件交换的,根本不是对其他人声称的两情相悦。他万不可能如此轻薄一位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坤君,忙道:“这大庭广众的……”
众人根本不理会,继续起哄,还来强行拉他,要他把手伸到雀澜那儿去。
祝盛安当然不肯,然而几个年轻人硬拖着他,闹得不可开交:“殿下心疼媳妇儿啦?那就要喝六杯酒咯!”
祝盛安头皮发麻:“不是三杯么?!”
“不牵手罚三杯!不亲嘴罚三杯!就是六杯啦!”众人哈哈大笑。
正拉扯之间,雀澜将手搭了过来,握住祝盛安的手。
他常年习武,手虽修长,但并不细嫩,掌心里是粗粝的茧,祝盛安愣了一愣,还未来得及有什么感受,旁边有人眼尖发现,喊道:“牵手了!牵手了!少夫人好心疼夫君呀!”
这话说完,雀澜就将手收了回去。
祝盛安又被灌了三杯,这酒虽不烈,但他喝得太急,没一会儿就有些头晕,频频答错,被灌得昏天黑地,等到进新房时,已经人事不省。
迷迷糊糊中他被人伺候着沐浴换衣,躺到床上。
雀澜坐在床边,似乎有下人在轻声细语地叮嘱什么,说了好半天,才给他们熄了灯,退出去关上房门。
祝盛安口齿不清地呢喃:“你睡榻上……”
雀澜冷笑一声,上了床,一脚就把他踢到床下。
祝盛安咚的一声摔在地上,酒醒了一半,登时爬起来:“你干什么?!”
雀澜好整以暇地侧躺着,一手支着下巴:“怎么,殿下要同我睡?”
“……”祝盛安担心外头有人听墙脚,压低声音道,“你下来!去榻上睡!”
雀澜道:“殿下要么睡榻上,要么同我一道睡床。”
“同睡一床,殿下也不必担心我睡不好。”他意有所指地往祝盛安下头一扫,“殿下没那个本事,我放心得很。”
他不仅把他踢下床,还嘲讽他不行,祝盛安气得浑身发抖:“你、你……”
雀澜不搭理他,被子一卷,翻身睡了。
若放在以前,祝盛安断不会同坤君争气斗狠,可今日接连受气,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跨上床就去抢雀澜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