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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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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岚哥哥,济州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玩?”

小小的女孩撅着嘴躲在珠帘后面不肯出来,如今是盛夏,她穿了淡粉色的裙装,只能影影绰绰瞧像玉藕一般的小手。

微风拂动,那被拉出褶皱的袖口没有遮住那莹白的手腕。

鲜红的朱砂痣点缀其上。

像夏日中盛开的荷花,在花瓣的尖尖处点着一抹姝色,自身清丽无遐却蛊惑人心。

七八岁的男孩已经懂了事,自然知晓君王微服私询济州,而陈国公府上下相随,这娇滴滴的嫡小姐就被哄着骗着来了济州。

临行前大人们开玩笑:“月儿顽劣,只有四殿下劝的话才听哩。”

他牵着她的手许诺,藕粉清甜、荷花盛开、济州处处好风光。

陈秉月听了他的话来到了这儿,谁知藕粉清甜却黏腻,荷花盛开却耐不住酷暑炎热,济州风光好——可是大人们忙着国事,哪有闲心陪着她。

陈国公家的小千金,四殿下的青梅竹马。

济州巡抚是娴妃娘娘家的表亲,这位姑娘到了这个地界上就和公主也没有两样,除了楚凭岚也没人敢单独陪着她出门。

生怕众星拱月的小姑娘磕着碰着掉了点皮,他们跟着就掉了脑袋。

她躲在内室,不说话也不露面——就是等着人放低了身段去哄。

楚凭岚也不介意,拍了拍石阶上的土顺势坐了下来。他撑着一片巨大的荷叶遮着太阳,那是他丑时未到就爬起来选了一早上才带来的好东西。

“济州不好玩就等到年末回邺都,到时候我带你去逛元宵庙会,有捏的泥人……还有很漂亮的烟花。”

珠帘后面露出一个羊角辫。

楚凭岚勾了勾唇,继续哄:“你喜欢什么,就给你买什么。”

那个小辫子突然缩回去了,里面的小孩幽幽地叹了口气。

“上次就没买…”

她含着糖,话说的不清楚。

楚凭岚却一下子想到他随父皇去围猎时曾答应她带来一个拨浪鼓,只是这次走的急,扔在了宫里。

没想到就在这小人儿的心中狠狠记上了一笔。

他慌了神,跳起来钻进帘子,将荷叶塞在她的手里。认真地保证:“等回去,等回去就把它给你。”

那小娃娃带着得意的笑,哪里有什么伤心。

他却并未觉得被愚弄,反而松了口气想将这个鬼灵精抱起来。没想到她装作小大人的模样拒绝:“男女授受不亲,我要去告诉娴妃娘娘。”

楚凭岚被逗乐了,眼睁睁看着陈秉月拿着那片比她还要大的荷叶越跑越远……

越跑越远。

那个淡粉色的身影在烈日下变成了晕成一片的红。

她的啜泣和求救越来越微弱,荷叶在她的手中缓缓枯萎腐烂。

楚凭岚站在济州的宅院中,却好像十三年被钉子牢牢摁在原地,死死看着一切重新发生,这样的梦魇千百回强调着可笑的无能为力,最终将他的理智撕碎。

“月儿…”

床上的人高烧不退,挽禾已经习惯了他连日来的的呓语。她想了办法,辗转多时才将人秘密带来了这郊外的庄子里,找了哑奴细心照看。

今日她来的时候带了新的一副汤药,刚刚搅匀,却突然发现床上的男人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

楚凭岚躺在床上,左胸口的伤不断传来闷闷的疼痛。虽是苦肉计,但是那支箭真真切切洞穿了他的身体。

少女客气又有些拘谨的笑带着淡淡的疏离。

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

男人抬手,下颌边缘细微不可察觉的痕迹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并未暴露。在挽禾眼中,他是林奇。

他“嗯”了一声,四周朴素的环境让他意识到此刻已经不在医馆。

她为何知道?

又想做什么?

他眼中划过一丝警惕。

挽禾背对着床,拿来了一碗温热的米粥搅拌了一下。见她沿着汤匙抿了温度才递过来,楚凭岚犹豫片刻,由着温软的食物入喉。

“马鞍上的垫子是我亲手做的,这才认出来。”

他喝了半碗便不再动了,美人见状指了指窗外桩子上拴的马匹——千里加急,如今竟全然恢复了过来。

见他出神。

挽禾在身前的裙摆上简单擦了下手,抿了抿唇。很小心地问道:“他们说…你的同路人……”

她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着什么。

回头望去,她眼中好像蒙着一层雾气,明明迫切想要知道一个答案,却又怕现实是她无法承受的噩梦。

楚凭岚沉吟片刻,“林福诈死回王府报信。”

顿了顿,“…主子,安然无恙。”

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瞬间明亮的光。

压在心中几日的石头一朝落地,挽禾笑了一下,但是嘴角却好像被牵扯着向下去。她连忙背过身去,紧紧攥着身边的帕子。

楚凭岚没有看她瘦弱的肩膀微微轻颤,闭上了眼。

有人在每一个细微之处、每一次午夜梦回间惦记着他的安危。但是于他而言,这样的深情毫无意义,没有半分价值。

平复好了心绪,挽禾有些害羞地低着头,走到旁边去煎药。

也许是屋内太过寂静,她忍不住主动开口:“昏迷的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唤一个名字……”

“是月儿。”

有人说,要是在生死关头还惦念着的一定是真心相待的人。

她知道燕王府书房随侍婢女唤作林月,于是猜测林奇是否是对她有意。

床上的人一僵,此去济州非但没有找到当年的宅院,仿佛和那夜相关的所有事情都被人强硬地隐去了痕迹。陈国公的正妻和唯一的嫡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楚凭岚没有说话,失望和痛苦啃食着他的心脏。

这次的调查受到了来自不同力量的阻碍,这让他愈发觉得当年之事的种种蹊跷。

只是现在……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

挽禾见他沉默,笑着说:“这么喜欢人家,改日去求你主子赐婚……”

美人打住了话头,她手下煽风的动作停了片刻。

才若无其事地继续道:“算了,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呀。”

两个人各有心事,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土烧成的炉灶中偶尔爆出火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但是很快归于平静。

挽禾悄悄离开了。

-

这夜的风起的又大又急,卷着门窗往边框上撞。

活像是厉鬼在哭嚎。

挽禾坐在镜前,她已经换了里衣散了乌发,平儿给她篦头时看到了一根银白的发丝。

小丫鬟惊讶地捂住了嘴。

“姑娘才十七岁。”

挽禾的神色淡淡:“是吗,可是我觉得这一年好长。”

平儿小心摁着将那根白发拽了下来,放进一个红色的锦盒里。

“木已成舟,姑娘何必为难自己。”

她轻轻劝道。

挽禾从镜中对上了平儿的眼睛,她笑了笑低下头。

“我只是有一点……”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没有说。

院落中突然点起了灯,掌事太监德全匆匆叫了门。

“娘娘,娘娘?”

平儿抻着脖子应声:“娘娘睡下了,公公可是有什么事?”

德全咬着牙皱眉,求着屋里的人赶紧穿衣服梳妆。

“殿下突然递了消息,不出半刻便要回府。”

屋内的烛火重新亮了起来,传来太子妃有些倦怠的声音:“本宫知晓了,劳烦公公先去府前恭候殿下。”

暴雨将至。

楚凭萧带着随侍骑了快马从京郊回府。

他左手牵着缰绳,右手从空中接过了一只鸦色的飞鸟。

信鸟的羽毛同夜色混在一起,男人却颇为精准地接住了它。那鸟儿钻入他的掌心,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窝缩着歇息。

楚凭萧从它足上的铜环中抽出密信。

待展开,他的视线紧缩一瞬。

「太行雪满。」

男人狠狠将纸团揉碎在风中,神色阴鸷。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暗天。太行雪满——事情败落,杳无音讯。

随侍见主人如此反应,心道不好。

七日前,前去济州的探子传来捷报。可是三日不到,便全无消息。

殿下今日傍晚突然摔了碗筷赶回京中,如今怕是有了确切的消息。只是不知他们的人究竟有没有败漏。

等到了府前,楚凭萧已经收敛了情绪。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太子府,又看了看跪在门前迎接的众人,翻身下马,脸上已经带了笑意。

“禾儿久等。”

挽禾苍白的脸色有了淡淡的薄红,她伸出手去,替楚凭萧将身前的披风重新系好。

“等自己的夫君,哪会察觉到时间变幻。”

男人握住她的手向府内走去,他似乎特意为她放慢了步子。身后的侍从皆垂首低眉,不敢言语。

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款款,伉俪情深。

德全站在远处,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夜晚太过寒凉,他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手中。挽禾垂着眼睛,却未曾想他突然将她拉入怀中,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腿上的伤养好了?”

美人面上装出的笑容凝滞,周身如坠冰窖。

想到林奇那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个男人此时说的话就像是地府的官差落在生死簿的笔墨,在一点点划去她尚有一丝生气的性命。

她“嗯”了一声,好在,对方似乎并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到了太子独居的迎晖阁,上首桌案备好了精致的酒菜,层层叠叠的纱幔后乐师吹走的丝竹之音渐渐入耳。

堂下是等候多时的舞伶。

殿下多日未归,她们都颇为神采奕奕。

太子靠坐在上首,光影昏暗看不清神色。挽禾坐在他的身旁,只觉得浑身的肌骨都在紧张。

舞伶随风而动,宽宽的衣袖婀娜娉婷,看的人赏心悦目。

太子仰头擦去脖颈上的酒痕,又是一杯烈酒入喉。他兴致高涨,跟着乐师的吹奏敲着面前的青铜碗碟。

挽禾捏着衣角跪在旁边,每每当男人的酒杯空出来时,她就会迅速地替他斟满。

楚凭萧胡乱揉弄着她的发丝,她却毫不在意。

好像他每多喝一口,她的心就会放下一些。

突然,乐声变化。

原本清清泠泠似高山流水入深涧,雨雾蒸腾满竹林。如今却突然景色变化,云雨变成了风沙,江南移去了大漠。

日月斗转,景色流年。

自外推门而入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 ,她面上的薄纱坠了数不尽的金珠,随着舞姿晃动而让那妖异的面容若隐若现。

她的四肢皆捆着铃铛,随着节拍不停地摇出声响。

纳提娅的腰肢像水蛇一般扭动,状似无意地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楚凭萧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舞姬。

她那双绿色的眼睛像丛林中诱人深入的精怪,让乐师们都忍不住直了眼睛,只能跟着原本的曲调重复着弹奏。

一舞闭,小美人顺从地跪在堂中。

“奴婢纳提娅,是大齐皇帝献给楚国太子的礼物。”

楚凭萧大笑:“好!”

旁边近卫上前,适时给了赏赐。

幕恩看着这个男人眼神中的痴迷,有些兴奋地低下了头。他压低了嗓子,雌雄莫辨的声音发出令人难以拒绝的邀请。

“今夜,不如让奴婢侍奉殿下…”

挽禾猛地抬头,她想阻止这无异于飞蛾扑火的行为。可是如果她这时开口,只会让楚凭萧的疑心更重。

她不想侍寝,

可更不想眼睁睁看着幕恩送死。

美人苍白着脸咬住唇瓣,如果……如果真的万不得已……

“美人再好,不及太子妃半分。”

身旁的男人突然将她拉入怀中,亲昵地喂她喝了一口酒。

那酒太烈,她被呛的咳了出来。

男人却凑近——带着半分薄凉的笑意欣赏她瞬间嫣红的脸颊和盈了泪的眸子。

挽禾看到幕恩的眼神中划过一丝不可置信。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德全吩咐侍女加了一桌碗筷,纳提娅很快又换上了笑脸,一杯一杯地敬着楚凭萧。

“你的伤好了?”酒过三巡,楚凭萧似乎有了醉意。

他凑近她的耳畔,又一次提到了“伤”的事情。他喝的太多,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妻子一瞬间的细小颤抖。

「伤。」

「有伤在身,孤不会动你。」

楚凭萧笑着揽过纳提娅,抽出身侧别着的匕首扔到挽禾的手中:“太子妃贤德,不如为夫君削个果子。”

挽禾握着那把刀,她看着楚凭萧戏谑又带着醉意的眼神。

她慢慢将刀抽出。

寒光映着她失了血色的脸。

「是不是只要有伤?」

“啊!”德全惊叫了一声,平儿也慌了神。

小丫鬟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摁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挽禾痛的已经无法看清周围的样子,那些烛火变成了大团的光晕浮现在眼前,可是在一片混乱中,她看到楚凭萧好像笑了。

他眼神清明,举杯喝下一口酒。

下一刻,他脚步趔趄着跑了过来,将她抱在怀中柔声安扶。

“都怪孤不好。”

他把唇贴在她手上的伤口上,腥锈的气息让他每一寸神经都在剧烈地跳动。

“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禾儿因孤受了伤,夫君什么都答应你。”

太医已经到了,挽禾看着雪白的布被一层层染红。满身酒气的太子站在远处大声呵斥着他们动作太过怠慢。

美人抬眼,勾了勾唇。

“国寺七月初七供灯忙不过来。”

“禾儿想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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