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先帝御赐的“宜秋宫”三字金光闪闪。
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内红烛摇曳。
窗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
一切仿似回到了从前,却又和从前不一样。
朝阳的心像在天空中徘徊的孤雁,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不知该落到何处。
这一天太多的意外让她已经无法适应这个纷杂的世界。
如若可以,她情愿还是那个被关押在冷宫的那个朝阳,起码那里还可以一无所知。
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个为什么简直让她崩溃。
从被关进冷宫的第一天,她已经做好了远嫁、流离哪怕赐死的最坏打算,却从未想过会被纳入宫中。
她与世凡的感情,皇上不可能不知。
就算因为争嫡之事,皇上对自己心有怨愤,也不至于如此。
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
一群宫女簇拥着为朝阳沐浴换衣,梳妆打扮。
朝阳浑身无力,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一番折腾后,人群渐渐散去,屋内只留下了几个宫女。
“奴婢小青见过舒容,舒容可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吩咐奴婢!”一个小宫女毕恭毕敬的请安。
这是一个身着浅绿宫服,装扮朴素的小宫女,竟然是小青,从前宁妃宫中的宫女。
朝阳许久未见相识之人,蓦然相见,不由多了几份亲切。
小青乖巧的道:“瑾贵妃知道奴婢曾在宜宁宫当过差,所以特派奴婢前来侍侯舒容。”
朝阳有些疑惑:“瑾贵妃?”
小青道:“瑾贵妃就是原来安礼王府的二王妃,皇上登基后,册封为贵妃,封号瑾,现住宜华宫。贵妃奉皇上圣谕协助皇后料理后宫。这宜秋宫的摆设都是贵妃按照舒容喜好,亲自布置的,不知舒容是否满意?”
原来是她。
瑾贵妃原是边关六品武将陆品之女,其兄长原是驻西将领,曾因酒醉误事延误军情,理应当诛,朝阳父亲镇西侯边关总兵大人林鸿皓念及旧情,留了他一命。
没想到她已是贵妃,来安排自己的进宫事宜。
小青道:“贵妃说因为安排仓促,未免有遗漏之处。若舒容有什么不满,尽管提,贵妃这就安排。”
朝阳哪有心思关心这安排。
花梨木的大案,汝窑的花囊、花式的紫檀架,还有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薄纱的软榻,比起冷宫已经不知好多少倍了。
只是好有什么用,还不如在冷宫。
小青道:“贵妃不便亲自过来看望舒容,托奴婢给舒容带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贵妃说,郡主是绝顶聪阴之人,必能阴白此中深意。”
朝阳默然,道理谁都阴白,可是谁能做得到呢?
小青举起雕花梳妆案上的铜镜,笑着道,“舒容,您看这装扮,可否满意?”
朝阳朝镜子看去,粉紫色的蚕丝裙内丝绸白袍若隐若现,腰间用一条集萃山淡粉软纱轻轻挽住,略施脂粉,一头乌黑的发丝翩垂芊细腰间,头绾风流别致飞云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紫水晶缺月木兰簪,项上挂着圈玲珑剔透璎珞串。
如此盛装装束忍不住让朝阳想起当年十五寿辰之时的那一瞬间的场景。
她穿着淡紫色对襟连衣裙,绣着连珠团花锦纹,内罩玉色烟萝银丝轻纱衫,衬着月白微粉色睡莲短腰襦,腰间用一条集萃山淡粉软纱轻轻挽住……
姑姑牵着她的手缓缓走进御花园的凌霄阁,艳惊四座。
就是那一晚,安庆王拉起了朝阳的手,贴着她的粉脸轻轻的说话,第一次温柔的吻了她。
那晚的月亮很亮很亮,照在他清晰的的脸上,也照在朝阳的脸上,是如此柔软。
他说要向皇上求旨娶朝阳。
朝阳的脸一霎间红了,羞道:“难道你喜欢我,我就得嫁给你吗?”
月光下,他笑了,是那么英俊,那么令人动心。
他笑着道:“因为你也喜欢我!”
朝阳的脸滚烫滚烫,像她的心一样,热乎热乎。
可是求旨未成功。
皇上说,“朝阳才15岁,她姑姑还想留她在身边几年。等过几年,朕自有主张。”
这一句话,毁了朝阳的一生。
天越来越暗,皇上并没有过来。
朝阳大闹宜阳宫的事情早已传遍三宫六院。
宜秋宫上下都异常诚惶诚恐,气氛凝重。
朝阳浑身无力,连坐在桌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在美人榻上微微躺着。
多日的心力交瘁,不知不觉她竟靠在软榻枕边睡着了。
蓦然惊醒时,已是深夜。偌大的寝宫空空荡荡,周围竟然寂静无声。
唯有大红凤烛下,皇上竟然端坐在桌边批阅奏折。
朝阳大惊失色,从软榻上滑了下来,跪倒在地。
他依然批阅着奏折,道:“见到朕有这么慌张吗?”
朝阳神色慌张,一时无言以对。
他道:“你准备一直这么跪着吗?”
朝阳依然一声不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跪着有用,她情愿一直这么跪着。
他并未叫朝阳起身,反而继续不紧不慢的问道:“你心里是不是很恨朕?”
林朝阳惊讶的抬起头,烛光下他脸色如常,像是在过问与他无关的事宜。
这不是阴知故问吗?
他这么对朝阳,朝阳心里岂能没有怨言?只是话在口边却不敢说出口。
他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安庆王怎么样了?”
朝阳的心猛然纠紧了,她紧紧的咬住嘴唇,身体因为过度的紧张开始慢慢发抖。
“你每天都向刘跃打听安庆王,你很关心他吗?”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平和,听不出一丝的不悦。
朝阳惊讶于他怎么知道冷宫的这一切,难道即便自己在冷宫,他也是时刻关注着?
朝阳实在有太多的的疑问要问,又不知何从说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默默的紧咬着下唇,逼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没有朕的旨意,不会有任何人会告诉你他的消息。所以你想知道,只能求朕。”他依然不紧不慢的道,像是在谈论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朝阳的心动了一动。
安庆王是她最最关心的人,他的安危也是她心底里最柔软的那块。
她无时无刻不担心着他,只是却无法得到他一点的消息。
就连他的生死,朝阳也不知道。
问还是不问,朝阳的心在做着激烈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