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 是塞西尔。”
悬在心头的利刃坠下,心中的猜想忽然得到证实,诸伏景光第一时间感到的不是心绪繁杂、不是愤怒无奈, 甚至可以说,根本意识不到自己产生了什么情绪。
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躲, 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不想产生那些联想,尤其不愿在脑海中见到先前的回忆。
为什么非要是这个人?
湛蓝眼瞳中染上了抗拒与排斥, 诸伏景光有些慌乱地避开了香克斯的视线,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
可躲避没有用, 他还是觉得肩膀上的弹孔疼了起来,像是在血液未干的时候又硌上了什么,疼得他心慌。
眼前浅棕色的屋顶好像渐渐亮了起来,颜色越来越艳, 最终化作了涌动着的橙红, 向外打出热浪, 吞毁一切。
轰——轰——
又来了。
“景光!景光!”
他听不太清外界的声音,只是觉得全身上下泛起一种难耐的痛苦, 不疼、不痒、或许都没有到达神经,但就是那样猛烈, 险些要将他逼疯。
为了缓解,他只好颤抖着将自己缩了起来, 好在身上还有伤, 各种扯裂的疼痛叫醒了他。
眼瞳渐渐有了焦距,诸伏景光有些茫然地看向面前的脸, 忽然安心了许多。
“好了, 放松些。”香克斯固定住他乱动的身体, 发现他不再挣扎后才放开:“没事了没事了,你在雷德·佛斯号上,很安全,别怕。”
诸伏景光还有些喘,他又一次攥住了香克斯的手,让这只掌心带着薄茧的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两个人都知道这个动作可能会让伤口裂开,但谁也没提。
“我就在这,你只要愿意睁眼,就能看见我。”
手掌下的睫毛微微颤抖,极轻地擦刮着掌心,又软又痒。
“景光,别怕。”
诸伏景光咬着下唇,慢慢点了点头,把香克斯的手攥地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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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乔亚。
讲解完事情的经过,塞西尔低着头,又一次强调了自己的歉疚。
“我感到非常抱歉,总长。”他绷着脸,依旧挡不住懊悔的情绪,“是我在情报调查上的失误,低估了诸伏景光在红发心中的重量。”
夏尔马面色阴沉,但也还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件事我会派其他人去追,现在有另一件事要你去做。”
他有些焦躁地一下一下敲打着座椅把手:“我们养兵千日,总要有用的地方。最近那群蛀虫是愈发猖獗了,所以我决定派你去清剿一下。”
夏尔马淡淡地瞟向他:“这次......不会再有问题了吧?”
塞西尔抬起头,感激地笑着:“您放心,我会办好的。”
“嗯。”夏尔马觉得有些无趣,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不是没有怀疑过塞西尔的忠诚,只不过这个人向来心黑手狠,这次把诸伏景光打个半死也算是正常操作。
至于生命卡以及诸伏景光和红发的关系,究竟是真的巧合疏忽,还是塞西尔故意为之,都不是很要紧。
自己可以给这个难得失误的手下一个机会,但如果他依然把握不住,那么问题出在哪,就很明晰了。
到那时再解决这个人,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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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克斯看着人睡着了,才和克莱曼示意出去讲话。
“他的状态不对劲,你能看得出具体是什么病症吗?”
走廊上,香克斯双手撑在栏杆上,沉声问道。
克莱曼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这种心理方面的疾病,我接触的病例很少。以前虽然遇到过类似的病人,但也没能摸索出一套十分有效的治疗方法,而上了船之后,处理的就几乎都是外伤了。”
这位平日里没个正形的船医先生此刻却有些低闷挫败,他叹了口气:“是我学术不精了,抱歉啊。”
香克斯一巴掌拍上克莱曼后脑,“啪!”的一声响。
“瞎道什么歉?”年轻的船长勾住他的脖子,忽然咧嘴笑道:“先不说你还没试过,就算真的治不了,去找帮手不就行了,有谁规定一个医生就必须要包治百病的?别因为这一件事就怀疑自己。”
香克斯偏过脸,眼中是对伙伴的全然信任与包容:“毕竟你可是我看上的人。”
克莱曼感动不已,低下了头:“......幸好景光睡着了。”
“嗯?”香克斯没绕明白其中的关系。
“老大,脚踏两条船是不道德的,而且你不能逼我一个直男......”
香克斯一脚蹬上克莱曼的屁股,笑骂着:“滚!”
“切,说正事说正事。”船医先生拍干净屁股上的脚印儿,也不再消极:
“小猫眼这种情况我见过类似的,那个人是经历了家庭的变故,亲眼目睹了亲人遇害的全过程,而后就一直做和变故有关的噩梦,紧张焦虑,容易受到惊吓,还有就是会有意无意地回避与那天的灾难相关或相像的人或事。”
香克斯靠坐到栏杆上:“景光的症状和你说的差不多,但在大多数时间,他看起来还算是正常的。以你的经验来看,就算不能根治,还有没有什么缓解的药物或方法啊?”
“怎么说呢,药物我这边不好找,但是方法还是有一些的。究其根本,这种症状的病因是心理方面的创伤......哟,贝克曼!”
“嗯,你继续。”贝克曼刚刚确认诸伏高明安全回到总部,现在得了空闲也就过来看看诸伏景光的情况。
“唔......就是说,不管是失语还是这种噩梦缠身的症状,都是心因性的问题,得给患者构建出一个让他能感到安全舒适的环境,包括客观上的安全和人际关系方面的稳定舒适。”
说到这里,克莱曼收了声,露出个玩味的笑:“所以这可是你红发船长表现的好机会,话说你们俩现在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讲讲。”
香克斯直接选择性失聪,忽略了八卦船医的后半句:“大体明白了,这些天我会尽可能陪着他。这样的话,”他又冲着自家副手笑道:“贝克曼,我最近的工作就拜托你了?”
副船长瞥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
香克斯笑得很欢:“那就谢谢我亲爱的副船......”
副船长凉凉地打断他的话:“之后三倍补上。”
红毛狐狸的笑蓦然僵住。
“哈哈哈哈哈哈该啊!!”
噗通!
之后传来甲板上耶稣布不紧不慢地喊声:“救——人——啊——克莱曼被扔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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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景光睁眼的时候,窗外透进一点刚刚破晓时的微光,有些淡,但足够映亮整个房间。
他缓了一会儿才发现身侧有人,侧头看去,香克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脑袋时不时往下点一下,显然困得不行。
这一趟真是辛苦了。诸伏景光柔和了眉眼,伸手轻轻敲了下他的腿。
“唔?”香克斯很快清醒过来,注意到外面的天色,“醒的好早啊,景光你身体怎么样?”
【没事】诸伏景光在他掌心写着:【辛苦啦】
“这有什么?”香克斯笑了笑,又往前凑近了些:“在你完全好起来之前,我就是你的专属陪床了哦~客人有要求尽管吩咐。”
这个狐狸又开始了......
诸伏景光猫眼中闪过一丝无语,写道:【那就躺上来吧】
“哈?”
【这床足够宽,你陪我躺一会儿】小猫眼就那么盯着他,要笑不笑的。
香克斯扯了扯嘴角,“客人您身上有伤,这么做不合适。”
【你注意点不碰到伤口就好了】诸伏景光扬眉,表示你少废话。
红发船长出师不利,第一个回合就输得很惨,但船长本人的嘴角却是很开心的样子。
香克斯极为小心地帮他挪动了身体,又窝好了被子,自己则贴着床边躺下,两人中间隔了快半米。
【倒也不至于这么小心,你要掉下去了】
香克斯听话地往里挪了挪,但依旧保持着至少二十厘米的距离,他知道诸伏景光写字麻烦,就干脆自己多说些:
“咱们现在直接进了东海,海军那边一时半刻也很难想到,等躲过了这一阵,我就带你去见个前辈。”
他侧过头,对着诸伏景光泛上些好奇的眼神,继续说道:“是一名很厉害的前辈哦,他叫库罗卡斯,现在就住在伟大航路的入口处,是双子岬灯塔的守塔员,也曾是罗杰海贼团的船医。”
诸伏景光抿了抿唇,身为船医的前辈,他果然......看出什么了吗?
香克斯语气不变,依旧是平缓的:“罗杰船长最后几年的病已经很严重了,是库罗卡斯先生一直帮忙调养,才让他撑到了最后的岛屿。这么多年下来,我还没见过比他医术还要好的医生呢。所以小景光你的症状,他肯定也可以治好。”
放在他掌心上的手指下意识想要抽离,又被他一把抓住。香克斯盯着诸伏景光有些躲闪的眼,干脆侧过身,整个人朝向他。
“别害怕,也不用躲。你自己也意识到了不是么?”香克斯将声音放缓,却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
“不只是身体上的伤,你心理上的问题,也需要医生来治疗。克莱曼对这方面不算精通,所以我们要去找库罗卡斯前辈,明白了吗?”
诸伏景光又抽了抽手,没拽动。
“景光,别躲。”香克斯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另一只攥着猫爪的手却一点也不松:
“我之前不是和那群老顽固放过狠话吗?如果你再落到我手里,我是绝对不会放人的。作为一个说话算话的大海贼,我可是会认真贯彻这句话的哦~不管去哪,我都能守着你。”
“所以啊,景光,根本不需要害怕。我,和其他所有伙伴,始终都陪着你呢。”
像是在冰雨中行走许久,忽然被拉进一个烧着暖炉的温暖室内,颤抖着的身体逐渐恢复了体温,有些慌乱无助的心绪也被慢慢安抚。
诸伏景光闭上眼,轻轻笑了。
他预感到,或许往后的每一天,自己都会比之前更喜欢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