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为今天是一身武林中人的打扮,大红色的练功服,衣裳被风鼓得猎猎作响,林大为觉得自己仙气飘飘。
但是,衣服尺寸明显小了,不合身,气质也不搭, 有点儿喜剧效果。
他一开口便学着武侠小说那样,来了几句不伦不类的定场诗。
“亘古匆匆弹指音,不死躯不灭魂,震古烁今无人敌!”
然后他冲着四方抱拳作揖:“感谢各位今天到场。我们大家聚在这里,是为了满足可爱的老人——江泉陵先生的心愿。”
“他要在活着的时候,亲自参加自己的追思会,听一听朋友们对他的评价。”
江先生曾经是我们中国的拳王和亚洲的拳王, 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直到现在, 他九十有六,虽然早退出了江湖,但江湖上却一直有他的传说……”
围观的老人们听了嘻嘻哈哈、窃窃私语,甚至斗起嘴来。
“这个老江,最喜欢开玩笑!我活了一把年纪,开了无数的会,头一遭参加活人的追悼会,简直胡闹!”
“咦,老江人呢?我觉得这个挺好,我也想来一次。到时候你们都得来啊!”
“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要把心里话给说出来!哈哈哈!”
林大为介绍道:“江泉陵先生,四岁习武,精通少林、形意、八卦、太极等拳种及十八般兵器,对拳击、摔跤、散打、擒拿格斗等造诣尤深……曾经在国际比赛中分别击败英国职业拳手、美国业余拳击冠军和俄罗斯职业名拳师!下面我们有请今天的主角,江泉陵!”
会场数十米开外,江泉陵飘然现身。他跟林大为一样,大红色的练功服, 腰间扎着金色的腰带。身姿挺拔,双目炯炯,脚下生风。
只见他往大家中间一站,他先冲四周一抱拳:“各位老少爷们,承让了!”
围观老人们纷纷鼓掌叫好。江老笑道:“我入武门那天,师父便教诲我,习武之人,必须百折不挠,锲而不舍,勇往直前,绝不倒下!所以呀,我的追悼会,我就要站着开!”
围观老人闻言纷纷开始叫好。
大家开始评价江泉陵,极尽美言,听得他很是兴奋:“好汉不提当年勇咯。”
“大为,今天咱们是彩排,没通知弟子们过来, 到正式开追悼会那天, 麻烦你让他们全部穿大红色练功服,在我跟前再唱一遍《满江红》!都不许哭!还得打一套拳, 让我看看这些猴孙子们没有师父盯着,是不是偷懒了!”
“林大为,到时候,你把现场都给我弄成大红色的,要比今天这个更红火更热烈!”
“人在,就要活出最大的火热,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次。人没了,就要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因为,没有遗憾!”
说完江泉陵拉开架势,唱了两句《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
之后他又即兴打了套拳。可能是太兴奋了,他的拳打到一半就不行了,拳头僵在半空。大家都以为是亮相,还在叫好呢。江泉陵却闭上眼睛,双脚还扎成马步,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勇往……直前,绝不……倒下……”
大家觉得情形不对了,江泉陵的老伴儿站起来,惊呼一声:“老江!你怎么了?!”
林大为冲过去架住老人,江泉陵软软地倒在他怀中。
林大为换下练功服,胡乱团成一团塞进包里,换回平常的衣服,很颓地坐在河边发愣,头发乱乱的,眼睛失神,又有点像从拘留所刚出来的样子了。
他冲着身边蹲着的一只流浪狗说话:“我这人是不是很背?跳槽跳进拘留所,想转行吧,彩排都有人死,我真是干啥啥不成,谁沾谁倒霉……”
手机响了。林大为拿起来一看,来电人居然是江泉陵!他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然而,电话那头却是江太太。
她打电话是特地感谢林大为,说今天的彩排很成功:“后天,正式告别,咱们还按照这个形式……看到老头子那么激动那么满足,我也很欣慰。”
“今天下午老江好像又回到拳台上了……他这辈子,活的时候快意人生,走的时候潇洒决绝。”
“大为,我提前跟你约一下,我走的时候,也请你送我!”
“大为,你做的事很有意义,千万不要因为今天发生的一点小意外,就背上思想包袱。人都有一死,老头子已经九十多了,我和家人都有准备……”
听完江夫人善解人意的电话,林大为在河边坐了很久。流浪狗凑近他呜呜地小声叫着,林大为望着它。
“你说,我以后会怎样?”
流浪狗“汪”了一声。
林大为苦笑着自言自语:“旺是不敢想了,不沾霉运就知足了……”
王胜男当排球赛的裁判,吹响终场哨,判出比赛的胜利一方后,她走到场边喝口水擦擦汗,掏出手机一看,十几个未接电话,来电人都是欧阳。
她赶紧回拨,没听两句就脸色大变:“师父……什么时候?上月我去看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好的啊!……我知道了,后天一早,统一着装!”
王胜男回家翻箱倒柜找不到自己的红色练功服,却见林大为慢慢吞吞进家门,浑身上下写着两个字:沮丧!
他手里拿着一个包,露出一角醒目的大红色。王胜男上前一把从他包里抽出练功服:“我说怎么找不到了,你拿我衣服干吗?”
林大为现编:“公司……组织……职工……运动会。”
王胜男说:“我的尺寸你穿也不合适啊!”
林大为说:“开幕式,随便套上走走。”
王胜男怀疑地问:“你是不是蹲电影厂门口等活,当群演了?”
林大为阴阳怪气地说:“你看我演个走背字的loser可还行?”
王胜男拍拍衣服又闻了闻,一脸怀疑:“你都给我弄脏了!下次再动我东西,先吱一声。”
林大为坐在马桶盖上,手撑着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还没有从江泉陵突然辞世的打击里缓过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