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残月挂在云端,铺天盖地的雪幕终是停歇,飞檐瓦片的棱角仍然堆着积雪,游廊边缘的阶梯被黑夜中颇为亮眼的雪白磨平。
今年紫陌的冬季比以往似乎要冷了许多,夜风透过梅花格栅窗,吹进熏香萦绕的室内,那一抹凉意让躺在床榻上的人影微颤。
许守靖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
被褥中明显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幽兰芳香,仅凭这一点,就能探出这被子主人躯体美妙之一二。
然而,许守靖此时却没有一丁点因为被褥的香味而感到旖旎。
他的余光瞥到了自己被随意扔在桌子上的那件镶着金边的黑袍,呆滞的目光渐渐变得空洞。
直到半个时辰之前,他跟被子的主人从室外到室内,从冰天雪地围绕的水榭,再到熏香萦绕的寝宫,从站着到躺着,从被迫再到自愿……
如今只是用她的被子而已,对比之下,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哗啦——
耳畔传来了离开水面的声响,在寂静的黑夜显得格外清晰。
许守靖下意识伸手抓紧了被子,微偏过头,眼底有几分警惕。
外屋门缝透着一道暖黄色的光亮,沐浴完的女人似乎抬脚离开了木桶。
约莫过了两三息,门缝处的微光轻轻摇曳,眨眼间,整个屋子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明。
许守靖见到她吹油灯,没忍住又往被褥中缩了缩。
哒……哒……哒……
缓慢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许守靖目光紧盯着门缝,攥着被子的双手骨节发白。
脚步声的主人没有穿鞋,可能是因为刚出浴的关系,每走一步,还带起了些许溅水声。
吱呀——
细小的门缝渐渐扩大,蒸腾的白雾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子,不停地往外冒。
如精雕玉琢般的莲足率先踏了出来,圆润小巧的拇指上垂露着的水滴滑落至地面,脚踝往上还隐隐冒着些刚出浴的雾气,轻薄的睡衣红裙恰巧掩到膝盖,遮住了大片美好风景。
仇璇玑把未晾干的发丝挽在耳后,清冷的凤眸瞥了眼床上的许守靖,看到他瑟瑟发抖地抓着被沿,眼底冒出一抹莫名。
她伸手系住了腰间的丝带,原本宽松耸拉下的衣袍拘在了身上,再一次勾勒出了完美的身材曲线。
房间内没有任何照明,能够依赖的就只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些许月光。
似若白霜的月光映照在仇璇玑的左侧,毫无遮掩的天鹅颈与清冷纯欲的侧颜,幽深白皙的肌肤,更显了一分宁静与唯美。
温水洗凝脂,月照出浴容。
美人出浴时最美好的描写莫过于此。
许守靖眼神有些发愣,直到与那双自带君王威严的凤眸对上视线,才恍然清醒。
一般在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来着?
许守靖觉得对于此生第一个女人,应该给予的不只是温暖的胸怀,还应该有语言的关切,以及往后余生的承诺。
这些都是他前世甚至今生,曾经在内心演练无数次的事情。
然而,当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一步时,许守靖才发现……理论终究只是理论。
他甚至大脑空白到,没办法自然地说出一句“喜欢”。
说到底,他这个理论派也没想到自己居然骑马坐高铁的一天。
别看他平常敢对楚姨上上手,闲着没事儿对容月姐亲几口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但这毕竟只是刚刚站在击球席,又不是只有安全上垒这一条出路……还有牺牲短打呢。
许守靖此前就一直在做着“牺牲短打”的拉扯。
简单来说,理论知识相当丰富,但真上手有点怂。
所以当许守靖莫名其妙来到一个‘被迫’的位子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靖儿,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
许守靖正在疯狂做着头脑风暴,眼前虚影一闪,红色睡裙的仇璇玑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面前,玉手按着床沿,躬着身子,眼神有些不解。
滴答——
温热的水滴砸在许守靖的眼角,顺着脸颊滑落,月光下,看着像是在悲伤的哭泣。
有一说一,许守靖确实挺想哭的,他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雪峰峡谷,默默吞咽了一口口水,强提起一丝勉强的笑容:
“仇师叔……”
“……”仇璇玑目光平淡,没有回话的意思。
许守靖一愣,略微琢磨了下,试探道:“璇玑?”
“你说。”仇璇玑清冷的美眸露出了一丝满意,膝盖压在床上,微微一用力,便爬了上去。
“呃……我是想说…哎?”
许守靖眼睁睁看着仇璇玑掀开被子,就这样堂而皇之当着自己面钻了进来,心底有些无语。
他感受着肩膀贴着肩膀的温热,犹豫了下,还是很不要脸地问道:
“璇玑……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快了?”
仇璇玑偏头望着他,低声道:“你不喜欢?”
“……”
这让人怎么答?
许守靖暗念了一句‘男人不会骗自己’,尴尬地说道:“怎么会不喜欢,我的意思是……”
他话还没说完,仇璇玑眼底闪过一丝明悟,螓首轻点,善解人意道:
“我明白了……你是害怕淑菀知道我们的关系会生气,所以想让我先不告诉她。”
“……”
许守靖再次被噎住了。
我是把话全写在脸上了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窸窸窣窣……
许守靖苦笑的表情一怔,锦被中的手似乎被身旁的佳人握在手心,偏头一看,就发现仇璇玑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一双剪水凤眸在黑夜中灿若星辰,目光灼灼,仿佛蕴含着无限情意。
“我答应你,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我不会告诉淑菀你是我的夫婿。”
她顿了下,又轻声说道:“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以后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许想着淑菀。”
“……”
许守靖视线微微下移,他明显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细腻小手开始用力掐着柔软的虎口,从仇璇玑表情上来看,似乎完全是依靠本能的下意识行为。
女人都是水做的,但其中含量是不是有一半多都是醋?
“我尽量。”许守靖轻叹了口气。
仇璇玑也没有过多逼迫他,心中倒也知道让许守靖不想楚淑菀有些强人所难,不过只是提上一嘴,让他有这么一个意识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毕竟谁也不希望在运动的时候会被当成另一个女人,这只是以防万一。
仇璇玑伸出手让许守靖靠在自己的肩头,在对方一脸懵逼的注视下,轻声道:
“睡吧,靖儿,你今天也累了。”
“……”谷
所以说,你的角色跟我是不是反了?这不应该是我该做的吗?
许守靖挣扎了几下,却怎么都挣脱不开仇璇玑的臂膀。
他有些怀疑人生似的叹了口气,凭着男人最后的倔强,勾着头埋首宏伟柔软的雪山峡谷,颇为郁闷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还差不多……
……不过好像有点喘不过气啊?
……
……
翌日一早。
当许守靖被清晨的耀眼阳光刺醒时,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脸带红晕小女官正满眼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听小女官的解释,仇璇玑似乎一大早就跑去上早朝了,就在许守靖还沉浸在睡梦中的时候。
许守靖自打停止习武以来,也不知道有多久没在天还没亮的时候起来了,对于仇璇玑勤奋自律的作息,也只是略感佩服,但却没有羡慕。
在小女官的服侍下洗漱更衣后,许守靖略微思索了片刻,觉得自己留在皇宫也没什么事干,便决定回自己留在紫陌那栋宅子看看,他昨天还特意叮嘱南宫潇潇要把摇摇安全的接到那里。
久违的在皇城的飞檐围墙上跑了一会儿,许守靖穿过侍卫在打瞌睡的大门,来到了自己所熟知的朱雀街。
此时的朱雀街与昨日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也不知道那些连夜撤离的百姓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居然又在一夜之间撤了回来。
你们搁这反复横跳呢。
街边几个棉衣打扮的侍女在扫着雪,原本寸步难行的地面已经变得相当干净整洁,估计是不会再出现像鱿鱼摊主那样车辇陷进雪洞的事情发生了。
许守靖在紫陌的熟人不多,能叫得上名字的更是没几个。
不过前些阵子,他每隔四天都要走这条路前往皇宫为仇璇玑镇压业火,再加上自己本身相貌与行头不凡,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人记住,就像是鱿鱼摊主那样。
“公子,好久不见哩,奴家这里新拉了一批质量上乘的布匹,要不要看看?”布商的妻子满面笑容地朝许守靖打着招呼。
“公子,上回你帮我跟卖布的调和,我还没好好谢谢你,要不要拿两串糖葫芦?”扛着草靶子的伙计笑着搭话。
许守靖笑着一一回绝,一边与他们打着招呼,来到鱿鱼摊主的摊位,开口就要了五十串烤鱿鱼。
他可没忘记之前答应南宫潇潇的话,让她出手处理那些妖化人的代价,可是五十串鱿鱼。
“……”鱿鱼摊主。
您看我这炉子像是能烤五十串的样子吗?
不过,许守靖毕竟对他有恩,鱿鱼摊主再三确认不会有凉的风险,一脸热血的拉了下头上的布巾,拼着歇业开始狂烤五十串烤鱿鱼。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五十串冒着热气的烤鱿鱼串被许守靖收回了琼玉阁。
许守靖交完钱,看着躺在椅子上喘气的鱿鱼摊主,道了声“辛苦了”,便转身离去。
时隔一个月,再次回到旅程开始的院子,许守靖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看了眼旁边同样大门紧闭的将军府,心中却是在想虞知琼跟余娇霜在做什么,盘算着抽个时间上门问候。
毕竟再怎么说,他也算是人家名义上的师父。
许守靖望着那扇大门,在琼玉阁中掏了半天钥匙也没找到,虽然直接叩门让侍女来开门也不是不行,但那明显太闷了。
犹豫了下,他翻身而上,从自己家大门的侧墙翻了进去。
旁边的路人都看傻了,正在犹豫要不要报官,谁知道在此地驻扎已久的小商贩听了,一脸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害,那位公子就是这间宅子的主人,报什么官。”
路人一愣,不解道:“既然如此,那为何又要翻墙?”
“这谁知道,可能是兴趣吧,俺就没见他走过门。”
“……”
——
屋子中的气氛有些沉闷,即便久违的晒到了暖阳,依旧让端上菜肴的侍女感到身体发寒,把食物放置好后,一刻不敢停留,小步离去。
这沉闷的气氛,主要是源自于餐桌上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的两个女人身上。
两个女子皆是白裙,但所展现出的风情却大不相同。
坐着的女人身材稍显高挑,白衣仙裙穿在身上,展露着无法形容的出尘气,奢华的身材曲线能撑爆人的眼球,乌黑顺滑的三千青丝垂至肩头,一张完美无瑕的容颜,搭配寡淡无澜的清澈眼眸,好似天宫仙子落入凡尘。
她轻捏着白瓷茶盏的杯脚,举到红唇边微抿了下,偏头瞥了眼旁边端端正正站着的女子。
站着的女子感受到她的视线,弯弯的睫毛一颤,狭长的狐媚眼明显透露出了几分慌张,连忙拖着水韵的身段儿往后退了几步,鼓起的衣襟因为她的动作波涛汹涌,从裙摆下伸出的小腿不断颤动着,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女子的惶恐。
一股名为冷场的气息遍布了整个屋子,便是餐桌上十八道冒着热气的珍馐美馔,也未能驱逐这份冷意半分。
良久,赵扶摇将白瓷茶盏放在木桌上,又合上了茶盖。感受到背后女子毫无掩饰的惶恐,她平淡道:
“你不必这样,本帝现在只是凡人之躯。”
南宫潇潇紧靠着墙壁,眸中警惕不减半分。
你都又开始自称本帝了,连怕还不让我怕一下了?有你这么难为乘黄的吗?
南宫潇潇看着赵扶摇脸上不输曾经的淡漠,忽然对她跟许守靖为什么能发展到现在这样感到很好奇,犹豫了下,出声道:
“你……是怎么变成那样的?”
听到许守靖的名字陡然出现,赵扶摇美眸微怔了片刻,低声道:
“你不需要知道。”
南宫潇潇一愣,骨子里对八卦新鲜事儿的好奇,压过了求生欲,她走上前几步:
“嘿,本姑娘就是有些好奇,小靖子到底有什么能耐,居然能让那个绝情到仙族灭绝,都没有眨过一下眼睛的女帝大人……”
话还没说完,南宫潇潇对上了赵扶摇那双不含有一丝情感的清澈眼瞳,脸上的调笑表情顿时僵住了。
我疯了吧……居然敢调侃她……
她连忙举起小手在前摆着,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我不好奇了还不行吗,你别那样看着我……”
赵扶摇收回了视线,拿起筷子,夹住一片莲藕片送入檀口。
南宫潇潇松了口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心中犹豫了下,试探道:
“小靖子知道你的身份吗?……算了,当我没问,一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肯定不知道。”
赵扶摇闻言,沉吟了片刻:“你觉得我应该告诉他吗?”
南宫潇潇一愣,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虽然很细微,但她竟然从这个女人的脸上看到了忧愁!
真的假的……
南宫潇潇抿着薄唇,看着赵扶摇居然真的在苦恼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劝道:
“我觉得告诉他也无妨……他就是个好色之徒,即便知道了你的身份,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心理波动……更何况那都是万年前的事情了,就算小靖子是天罚一脉的后人,姐姐的责任并不是他的责任,万年前的浩劫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赵扶摇偏过头,寡淡地凤眸看不出情绪,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南宫潇潇,语气平淡无澜:
“那你觉得,本帝该怎么告诉他?直接说‘我是你祖先的死敌?’”
南宫潇潇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咚——
半开的隔扇门发出一道闷响,似乎是有人撞了上去,屋内的两人同时投去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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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我状态不好,写得好像有点水……抱歉,我要理一下这一卷细纲的后续了……
……关于摇摇的身份有一个我自认很刺激的点,不会发刀。
另外,章节标题是一个有趣的双关语,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