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洛在血刀帮里混了这么久,跟着辛老大称霸附近几条街区多年,早就不是懵懵懂懂的年轻人了。在维拉克和基汀一提出要和辛老大谈合作时,他马上就意识到是和平等会有关。而与平等会有关的东西,通常极具危险。
“究竟是什么事?”
“据我所知,旧南约里有诸多本土帮派,他们各自控制着一片街区,收取保护费为街区里的居民争取最大的利益,其实力引得政府都有所忌惮。”基汀说道。
威洛在深入猜测基汀想找辛老大合作什么的同时,点了点头。
“最近政府颁布了新的征兵法,规定只要肯缴纳三十万仑,就可以免除服役,不需要上战场。这件事对移居者的冲击最大,对我们本土的普通平民而言也非常不公平。”基汀又说。
“当然,有钱人可以享乐一辈子,拿钱解决所有问题,穷人们却只能选择服从政府的安排,这很不公平。”威洛,或者说敦曼的本地人对这个事实都看得很透,“说白了,不就是财团支持政府,政府庇护财团。由资本建立起来的国家,也只会把资本奉为真理。”
“我们今天想谈的事情,就是新征兵法。”基汀见威洛的反应符合他们正常预估后,开始直入主题,“平等会来了,这里就必须得开始发生改变。经过我这段时间的感受,我认为最适合打响敦曼平等第一枪的,就是新征兵法这件事。”
威洛眼睛一亮,他没想到平等会这么快就安排了行动,也没想到平等会会直指新征兵法,这种严重关系到权贵利益的事件上:“您的意思是……废除新征兵法?”
“是的。”
“这应该很难。”威洛的脸上洋溢起激动与喜悦,但看上去这些情绪都还被他克制着,“新征兵法维护的是财阀权贵们的利益,这可以说是政府的根本与底线,寻常的办法应该都不会奏效……您有什么好的办法去实现废除吗?”
他们的计划想要实现是跨不过威洛的,因此维拉克代基汀把他们商议的计划毫无保留地告知给了威洛。
威洛听后一脸震惊,嘴巴张合多次,却一句话都没有讲出来。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缓过了神,他这才难以置信地问道:“您是想让外地人和我们本地人联合在一起,共同抗议施压?然后政府要是武力解决问题,我们也就武力回击?”
“没错。”维拉克道。
“这……”威洛还是有些无法接受,“您知道在敦曼,在旧南约里,本地人和外地人之间的矛盾有多大吗?”
“我知道。”基汀以前还没去布列西时,就没少在旧南约里看到本土帮派和移居者帮派在街道上拿着刀具大打出手、血流成河,“别忘了,我也是敦曼人。”
“那您觉得这两方有摒弃前嫌,团结在一起的可能性吗?”威洛根深蒂固的外来人与本地人势不两立的观念让他不住地摇头。
维拉克在和海鼠帮共同生活的一小段时间里,也吸收到了些不同的观点:“我前段时间在移居者那里生活过,有了解到他们的看法。他们觉得本地人所说的他们掠夺了本地人的工作岗位、挤占了公共资源纯属无稽之谈。因为他们也在缴税,有合法地享受公共资源的权利。而且他们做生意也给当地带来了不少的工作机会,这一切都是互惠互利的。”
“开什么玩笑?蒙勒哥人因为几十年前的敦蒙战争,一直敌视我们。这几十年来,没少有他们的人过来报复,你让我们怎么建立信任?至于其他的,肯来到我们这穷乡僻壤,大都是迫于无奈。迫于无奈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们应该也知道,他们让我们敦曼的治安一降再降,还谈什么互惠互利?”威洛听到维拉克的话又气又好笑。
“所以你觉得本地人和移居者的矛盾是不可能调和的?”维拉克问。
“我也希望能调和和平共处,但你没在敦曼生活多久,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们怎么能够团结在一起。”威洛不抱以任何期望。
作为足够了解敦曼现状,同时是主动推动两方团结的基汀,将威洛的一系列表现都看在眼里:“你看过平等论之后,还是这样的想法吗?”
基汀沉稳的声音让稍有些激动的威洛平静了下来。
他想到自己在平等论里看到的内容,满是不解:“这和平等论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在平等论的描述里,敦曼本地人和移居者本质上是同一种人吗?”威洛虽然看了《平等论》,但并没有真的完全理解,有的观点仍被局限着。基汀的情绪非常平稳,耐心地一点一点帮他拨开迷雾。
“是……一种。”威洛跟随着基汀提的问题,陷入到思考中。
“那你们之间真正的问题是什么?是剥削、压迫,还是误解、摩擦?”
“是一些小的摩擦引发了大的冲突,然后双方的矛盾就越来越深,对对方的偏见也就越来越大了。”威洛继续顺着回答道。
基汀接着问:“那你觉得这两个,究竟哪个是无法被解决,唯有推翻、重新洗牌之后,跳出被限定的框架,才能看得到曙光?”
“……前者。”
“你明白什么是内部矛盾,而谁才是真正的敌人了吗?”基汀看着威洛。
威洛吞咽了下口水。
“我们今天已经去和代表了绝大多数移居者的海鼠帮、黑街帮、闪金帮谈过了。”在威洛思考之际,基汀又抛出了最重要的一个诚意,“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移居者很愿意和本地人联合在一起,共同和政府抗争,夺回作为一个人最起码的尊严。现在只差本地人的态度了,这决定了我们能不能先解决内部矛盾,再去击败真正的敌人。”
“您说得很有道理。”半晌,威洛认同了基汀的话,“只是那么多人,不可能您挨个去解释外来人和政府的性质。这件事实施起来还是很困难的。”
“所以我们在大力印刷平等论、国际歌、女性宣言等著作,还在准备报纸、音乐等不同形式的宣传,去告知大家,谁才是敌人,我们首要面临的,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是什么。”
威洛哭笑起来:“基汀先生,您的想法是好的,可这么多人,怎么传播?有几个人能看得进去这些东西?政府又怎么会视若无睹?”
“这就是我们想和辛谈的事情。”基汀道。
说了一大通,各处的疑虑与问题都已得到解答,谈话也回到了最初。
“难怪您最开始和我说帮派的那些事情……您真正要做的,就是说服辛老大参与进来,再以辛老大为起始,拉拢更多的帮派,借助帮派的力量完成这最后一环。”至此,威洛明白了全部的事情,“用帮派来解决问题,我倒是从未想过。”
“你们庇护着各条街区,新征兵法的出炉就同样践踏着你们的尊严与公平。所以我们的合作是很有必要的,不论是废除新征兵法,还是消除本地人和移居者的矛盾,都对人民的生活有着肉眼可见的好处。”基汀指出双方一致的目标。
威洛搜寻不到冲突的地方,此事会带来什么副作用,他吐出一口气,伸手揉着眉骨:“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你对待此事的最终看法是什么?”和先前在曼城开会一样,主要负责听的维拉克问道。
威洛的态度会是关键的信号。
一来他是本土帮派的人,他同意了,就意味着很多人都会同意。二来辛老大把他视为继承人,他要是赞成这个计划,就算辛老大本不同意,之后也必然会动摇。
而辛老大一同意,以他为中心,众多的本土帮派应当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威洛沉吟一声,慎重地给出自己最终的看法,“我认为不管走不走得通,这都是唯一的一条路。”
威洛还不无法确定这样做能不能成功,但他清楚他们别无选择。
“我们想尽早和辛见一面,谈谈这件事。”基汀明面上没有丝毫波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那边要是同意的话,这枪便算是上了膛了。”
“你觉得辛老大会同意吗?”维拉克想听听威洛的感觉,有个准备。
“这不好说。辛老大以前和我父亲参加过敦蒙战争,他在那场战争里瘸了条腿,所以蒙勒哥人恨我们的同时,他也恨着蒙勒哥人,这些年带着我们没少和蒙勒哥人发生冲突。想让他和那帮人团结在一起,估计很难。”威洛心里都没个底,“可这么做又是为了居民们,这是他眼里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看来结果还是得等我们面谈了才知道。”维拉克看着基汀道。
基汀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看了眼手表的时间:“辛在哪里?”
“应该是在屠宰场。”威洛答道。
“他同不同意,得谈过才知道,我们这就动身去找他说明情况。”现在是下午两点,他们今天有充足的时间去把辛老大那边落实了。
“您要找辛老大?”
“嗯。”
威洛连忙拦住了准备起身的二人:“屠宰场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还是我去找辛老大,把他接过来吧。”
“也好。”在谈话地点的选择上,基汀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
“你会开车吗?”维拉克掏出了车钥匙。
“会。”威洛接过了钥匙,“我争取早点把辛老大接过来。”
基汀抿了口水:“我们会在这里等他的。”
“嗯……那我去了。”威洛离开了酒馆,开着维拉克这几天常开的车子前往屠宰场。
待威洛走后,维拉克为基汀把水倒满:“老师,威洛这么主动地要去接辛老大,估计是为了提前先和辛老大详谈吧?”
“嗯,他自己还是略有些游移不定的,想趁这个机会先我们一步,和辛老大达成共识,再和我们碰面。”基汀也看穿了威洛去接辛老大的真正目的,只不过他任由着威洛去了,“这也拦不了他,他们总归是要暗地里通气的。”
“确实。您觉得辛老大会同意吗?”
“我永远只有一个看法。”基汀的眉间略微皱着,“在面对正确答案时,我们没有选择。”
维拉克明白了基汀的意思,心里更安定了些:“对了老师,我觉得威洛刚刚说到的,新征兵法是政府的根本,他们不会轻易妥协很有道理。我们通过罢工、游行去抗议极大概率会遭到武力镇压,还是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和他们硬碰硬。”
“武器的事情不算困难,我们有足够的资金。”黄金到位,平等会财大气粗,提供一批用于旧南与里人民和政府对抗的武器还是比较容易的,“但他们敢不敢和政府打,能不能斗到底是个未知数。”
“是……平等论也无法解决掉所有的问题……”今天威洛在看过《平等论》之后,还是略有点倾向于顾及辛老大那边的利益一事,让维拉克有点感慨。
把《平等论》读透了还是很难的。
仅看一本书,没经历其他的事情,想彻底转变一个人同样很难。
这么一看,平等会在敦曼打响这一枪就显得格外重要,拥有许多意义了。
“你有什么看法吗?”今天一整天基本上都是基汀在主导会议,有点忽略了维拉克的见解。
维拉克一脸钦佩:“我的看法和老师您的大体一致,少部分不同的地方,您最终提出的想法、处理的方式也都比我想做的好得多。”
“等辛来了,你负责和他谈,怎么样?”基汀给维拉克丢了个艰巨的任务。
“我吗?”维拉克有点迟疑,他知道基汀是在锻炼他,但他担心自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搞砸。
“不敢吗?”基汀故意激着维拉克。
维拉克转念一想,有基汀在旁边坐镇,自己也终有一天会遇到比辛老大更棘手的人,这样的机会应当牢牢把握,于是道:“当然敢,等辛老大来了,就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