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
林皓说着话,绕到屏风后面,片刻之后,提着一个不大的箱子出来,又从箱子中取出一个放大镜和一个类似镊子的东西,不过和普通镊子比起来,间断处有两个小镜子,细细一看,竟然是两个放大镜。
林皓将手中的放大镜交给夏瑜,指了指画中的某处,示意她仔细看看。
夏瑜认真地用放大镜看了将近一分钟,可还是不知道哪里有问题,于是抬头看向林皓。
林皓静静欣赏了她一分钟,发现对方在看自己,微微一笑。
“这幅画画的内容是王维的《辋川图》,现实流传的多是他的摹本,原本早就不知所踪。这本确实有点像他的真迹,一来,他不像其他摹本一样加上了多余的题跋诗句,所以总长不过三米多一点。二来,这用色用笔有点王维那种渲染和白描并存的模样,比传世墓本多了些作者本韵。”
“这样说来,这幅画是真的?”
“不不不,你眼前看到的,是假的。”
夏瑜被他搞得有些迷糊,突然轻轻跺脚:“哼,那你说说假在哪,真在哪?"
“辋川图原来是壁画,你应该有所了解吧。”
正因为辋川图是壁画,所以突然出现这样一本纸本画,而且之前给过别人看过,都惊呼这画摹本比传世的摹得更好,有原作之风。
夏瑜听说这里有一位善鉴假的大师,这才带着自己画匆匆来这,甚至连公司在这边的办公地都没去。
“壁画是竖画,在墙壁上作画,因此,现世摹本均是对照那墙壁上的画来摹的。可是,在纸上作画的王维自然不用受墙壁限制,必然也和墙上画有所区别。如果这幅画是真迹,那就不会和先今的传世摹本一样了。”
“你这也只是猜测吧。”
“哈哈,确实。不过,这块印章有问题。”
林皓指了指左上角的一块章。夏瑜点点头,那印章她看了一分钟了,没什么出奇,但可以看出是古印。
“这章特殊之处在于,它是一个当铺的印。”
刚刚确确实没注意内容,这时候才发现这印章确实有些奇怪。这印确实比一般的印记要小很多,自己只当是收藏家自己的癖好。不过现在看来有些说法。
“当铺收到抵押品,像这类字画一般会盖上自己的印章,一来表示已收当品,不同印章还会代表不同当期。这个印章代表的就是死当。”
死当又叫做绝当,是说典当之后,这当户不再向店家赎回,等于是把典当物卖给了当铺。
可当铺也有条祖传规矩,是因为当铺做这种生意,如果当户后世发达了,还可以拿着当票向当铺赎回祖上的当物,虽然价格会更高,但是好歹有个念想。
所以当铺收到的货物都得加个记号。
但古代认为商是末业,哪敢随意在画上盖契,所以多半用小印在某个不起眼处或者污迹盖上。
“这当户必然是一位熟知当铺事宜的人,他故意在这点了个污迹,就是为了遮盖这幅画是两层图的事实。”
两层图?
夏瑜意识到眼前的林皓确实有些本领,因为自己让其他掌眼看了,但没一人指出这个问题。
林皓看着夏瑜那个刮目相看的样子,面上不觉,心里就像三伏天吃了冰西瓜,非常喜悦。
“古人作画,一般不是一层纸,而是三层夹一,加上时间过了这么久,画纸水分基本流失,你拿在手中也感受不出手感。”
林皓又这样说,将手中镊子拿给夏瑜。
“你从这掀开,就能揭出另一幅画。”夏瑜倒是不着急了,没有去接那个镊子。
而是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就敢说上层是假画,下层又是真画呢?”
林皓听了这话,拿着镊子对画一指。
“我敢打赌,这幅《辋川图》是一位也很擅工笔的人画的,他收到这幅画时,肯定手上还有其他摹本。看来这是王维的一位小迷弟。”
“上层是假的自然很容易看出,一来和传世摹本一样毫无新意,二来看出有下层,上层自然不可能是王维原作。”
即便这样,也解释不了下层就是真画。
夏瑜有些烦躁,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还让自己挑开画皮,万一下面什么都没有,岂不是白白损失了一幅不错的摹本。
这次这幅画作为礼物,虽然用摹本没办法超过那人,但自己也不会落下风。
万一真弄烂了,两三天时间,自己根本找不到同等价值的墨宝。
“至于下层是真迹,我有几个方法判断。”林皓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说,仿佛没看到夏瑜要吃人的眼神一样。
“首先,值得用这样一幅精细的画作来遮掩的,不太可能是一幅假画。”
“其次,王维诗画双绝,用笔自是笔酣墨饱,落笔处精炼有力。这画上的题跋,确实是王维真迹。”
那画上左上偏中的空白处也就是印章附近,确实有几个闲笔,不过只是表明这画所作年代。
但是按照上面时间推测,是王维中年时期所作。
其他人看过之后,有些人根据这个时间推测,以此推断这是摹本,而且仿古仿得不够严谨,令人遗憾。
“那造假人就是通过把上层挖一块的方式,使得这题跋露出来。稍有阅历的当铺朝奉就能看出这字不假,以为自己捡到宝,自然能让造假人更容易提价。”
“仔细看这处山水线条,是不是有一处缝隙,只不过被笔画很巧妙地隐藏起来。那唯一没办法遮掩的断点,他又诱使当铺盖上印章帮他遮瑕,真是有趣。”
夏瑜听到这里,又细细瞧了瞧,为了能压过那人,自己要赌一把。
“你来揭开。”
下定决心后,夏瑜不再犹豫,而是果断地指了指林皓。
林皓没什么可说,先从箱子里取出一匹干净绢布,在上面滴上几滴菜籽油一样的东西,又用绢布在他刚刚指出的地方轻轻擦拭。
等了大概一分钟,然后又小心翼翼用镊子揭起。
随着镊子过处,一层薄薄的纸衣被掀开,下面确实是层画。
“看,这处庄园,底部没有摹本那样浓墨重笔,而是轻盈勾勒。这就是因为纸上作画墨水不流且易控制,所以不用浓墨遮瑕。”
揭开那画皮,与王维真迹一同摊放在桌上,林皓开始指出两幅画的不同处一说明。
这样对比一看,真画怎么看怎么顺眼,画皮就显得不过和谐。
在那真迹右侧,应该是卷轴装裱处,布满密密麻麻的文字。
细细一看,是那当画人的自陈,才知道这幅画为什么要弄成双层。
原来,这幅王维真迹确实作于王维中年时期。
那时候的王维心情愉悦,意气风发,常常在辋川生活游玩,兴之所致,将这地不同地方的名迹画在画上。
晚年遭受安史之乱变故,后来虽然平息,但是感慨江山易老,为了不让辋川的美景埋没,就将纸上图样画在寺庙墙壁,希望后人记住,可惜寺庙也已遭毁坏,再不见踪迹。
那原画则留给了自己宗族,这当画人就是王维的后代。作为有家传绝学的王维后代来说,临摹画自然不在话下。
但是传到他手中时,家道已然没落。为了换取一笔钱继续生活,不得不把画当出去。
但如果作为真迹当出,一来没脸见祖宗了,二来当铺肯定也给不了很高价格,赎回时反倒会困难重重。
于是他想到一个好办法,用这种似假似真的技术一遮。然后当铺就会以为自己捡到宝,为了尽快收入这张画,必然不会讨价还价,而是给一个比较高的价格。
赎回时候用摹本名义赎回,自然能简单许多。
不过很可惜,这子孙还是没有争气的去赎回,导致直到今天才揭开了庐山真面目。
看完这些字,两人都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