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朝露,心情已经渐渐平复。
“姑娘,世上之事,并不是有所都能选择。”门前,他轻声而语。
朝露打开了门,“对不起,刚才是奴失态了。”
男人脸上表情未变,没有逃避,没有嫌弃,温暖依旧。
“我觉得姑娘很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朝露点头又摇头。
他灿然一笑,“在下姓沐,单名一个旸字。”
“沐旸。真好听,像他,一样温暖。”
“奴家朝露”
“年命如朝露,为乐当及时。好寓意。”他道,
“姑娘早些休息,天色不早了,在下告辞。”
朝露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尽头。
她回小屋,拿起笔又写了些东西放进了那首饰盒中。
“年命如朝露,为乐当及时。”
第二天,朝露摸了摸自己的小宝盒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余娘,这是我给带的糍糕。”朝露拿出自己从城里食街上买来的点心,
“小露,姑娘,您能来看我这儿就不错了,还破费。”余娘见来的人是朝露,眉眼都舒展开。
朝露最初是在乐坊后街上遇见的余娘,借着月光,那时候这个妇人已经破衣烂衫,靠在角落,呼吸甚微,朝露摸了摸自己刚上缴会费的钱袋,掐掐手指,咬着牙走了过去,
“朝儿,朝儿。”角落的人嘴里不断吐出微弱的字句。
尽管微弱,但她本来走的就犹豫,还是听出了那妇人吐出的话语。
如雷击般,跑了回去。
朝露双手颤颤的撩开妇人杂乱的枯发,良久又失望悻悻地收手,
朝露笑了笑,湿润的眼角分不出是因为激动还是失望,只是带点苦涩。
这妇人尽管瘦弱,但对于朝露那时的小身板来说,抗起来还是费力,她把女人一直胳膊搭在肩上紧紧搂住,另一手只手借着墙,才堪堪能站了起来。
等扶到医馆已经入夜,马上要关门的大夫探了探老人的鼻息道,“幸好碰上了姑娘,这般好心人,要说没人发现,这老媪怕是挺不过今夜。”
朝露问,人是不是还有救?
“用了药,能不能听过今晚,看造化。”他道。
朝露守着老媪一夜,直到第二天一声“朝儿”把她唤醒,朝露看着眼前陌生的妇人,那女人也怔了一会儿,脑子才清明过来。
“上了年纪,真是什么都不中用了,身体垮了,眼神也不行了。”
妇人拉起朝露的手“你是昨天救了我的姑娘吧。”
朝露点点头。
“我的昭儿,算着年纪这会儿也同你一般大。”
“她在哪,你们没见过么?”妇人摇摇头,眼睛看着朝露,又像是透过朝露找着谁的影子。
“她十岁那年,被人牙子给拐走了。”
“那.....你可是在找....还在找她?朝露也就是下意识的,喃喃地问出了口。
妇人苦笑,“这是第三年。”
“我女儿叫姜昭,长得很漂亮,眼睛大大的,最喜欢笑了,对了,她的左眼眼角还有一颗小痣。姑娘,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娘?”
朝露又是摇头。
“现在知道了,以后遇见这样的姑娘,我一定告诉她,她的阿娘很想她。”
朝露觉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个叫姜昭的姑娘,听到一定很幸福。
在后来的交谈中,朝露才知道,眼前这个妇人姓余,单名一个漪。原来是南邑山庄里的人家,只是听说那人牙子把买来的姑娘都送去北边,便从老家一处一处找了过来。
从南邑到临江,这中间隔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地方,这还不说再往北走.......
“我这里还有些钱,余娘您先收下,找个地方先落下脚。这临江城虽然不是都城,但也是大曌王朝数一数二的大都,这么大的地方,找人,需要时间。”
余漪本来还在推辞,可是现实却不得不让她应下这份好意。
“那.....谢谢姑娘,好意,我一定赶快找个活计,把钱还给姑娘。”
“姑娘怎么称呼,到时候我要如何找到姑娘?”
“叫我小露吧,我娘有时便这么喊我。这钱也不多,您不必急着还。有事可以到乐杂居找我。”
如今已经过去了足足两月,余娘已经在城边的小村子里落下了脚,
“小露,这是我这阵子给人家洗衣服赚的钱,刨去平日的用度,还有富余,你拿着。”
朝露手里突然出现了一串铜钱,
“余娘,不急的。”她把钱推了回去。
余娘摇摇头,“我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趁着现在还能动,得把欠下的帐赶紧还了。不能让我的昭儿最后还有了个欠债的娘亲。”
“小露,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咱不能不明白这份恩情。”
朝露知道,这是庄里人特有的朴实,哪怕是几个铜板,他们也不愿让别人吃亏,星点儿恩情也会记在心上。
她把手里的铜钱收下,只好换一种形式,时常带点东西来看她。
“小露姑娘,一会儿别走了,我给你做我们山里的特色折耳面。”
她点点头。
余娘笑意更深,招呼她自己先随意坐,然后去和面。
这个小草屋被余娘收拾的很干净,茶碗排的整齐有序,桌子擦的一沉不染,这么干净的人,那天却已经破布褴褛,污浊不堪,可见余娘这一路到底经历了什么。
朝露把袖子撸起来,把水桶旁边的脏衣服抱了起来。
“真凉。”浣洗的水像针一样,冰凉刺骨。
这树叉悬这的草绳上,挂满了白净的衣服,朝露看了看在厨房袅袅燃起的炊烟,对着已经冰红的手哈了哈气,蹲下又开始洗。
洗完的衣服被整齐的挂在另一条草绳上,余娘也从厨房里端出了面。
“小露,你怎么干起这个来了,多冷。”余娘赶紧放下面,跑来握住她的手。
“冷坏了吧。”余娘生气又心疼。
朝露的手早就冻的没有知觉,只是看着自己被握着的手,摇摇头。
余娘把手中的小冰掌来回搓,等稍微回了温才拉着她的手摸那热腾腾的碗。
“你这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快,趁热尝尝这面怎么样。”
朝露吃了两口,点点头,“好吃。”碗旁还有一碗微黄的料水,有点想树根一样的枝子沉在碗底。
“余娘,这碗是什么?”
“这是用干耳根熬的汤,可以拌在面里。就是一般是我们山里吃的惯,外边的人觉得腥涩,倒不自在。你可以沾一点试试,吃不惯的话,就不放了。”
余娘舀了大勺放在自己的碗里,朝露也跟着沾了沾,只是跟余娘大口吃面不同,被味道劝退了。
“哈哈哈,是吃不惯吧,幸好我单出来。”余娘看朝露停下的表情就知道,原本苍白的脸上也因这大笑,露出点红色。
一顿热腾腾的汤面,就在余娘的笑声中吃完。朝露吃了两碗,这可能是她四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面。
“朝儿,最喜欢我做的折耳面,那鲜耳根,她有时能吃两碗。”余娘说着,还咳嗽了起来。
声音越咳越厉害,朝露要过来给她拍背,被余娘止住“老毛病了,不碍事。对了,小露姑娘,这几天有没有见过像朝儿的女娘呢?”
朝露不想看见余娘失望的眼神,可还是,摇了摇头。
果然,女人饭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光又黯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朝露觉得余娘的脸色比她刚进来时白了几分。
“是啊,哪有那么好找呢,对了,小露姑娘,你等等。”
余娘从被子里紧紧压着的小包袱,打开之后里面都是衣服。
她在往里面探去,一个红布包着的小包裹,看的出来包裹之人很是珍惜。
余娘颤颤打开那小包裹,
一个很可爱的陶泥娃娃,朝儿五岁的时候,他爹就因为凑不够粮拉去充了兵,庄家户哪里杀过人,去了就让人砍死了。
就剩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八岁的时候,那孩子看着隔壁的孩子手里都有个娃娃,就说“娘,能不能给我买一个陶娃娃。”
可那时候,荒年刚过,手里哪有闲钱,我就说“朝儿,乖。娘现在没有钱,等我们再攒攒钱,娘就给你买。”
她很乖,就点点头,跟在我后面,我洗衣服,她就一件件去晾。
洗了一年衣服,我们娘俩也攒下了点钱,我俩就一起等她生辰,那时候她就可以买个陶娃娃。
好不容易到了那天。我拿出钱要买时,你猜怎么着?
余娘停在了回忆里,笑着问朝露。
朝露摇摇头。她不知道,那个朝儿怎么了。
“她跟你现在一样,也是摇头”女人笑着又陷入回忆。
她说,“娘,缝一个布娃娃送给昭儿。娘做的最好看了,燕子姐姐她们都没有布娃娃,可是昭儿有啊。”
“李奶奶生病了。娘,咱们用这钱去给李奶奶买药。”那是她盼了一年的娃娃啊。
可是,这布娃娃还没缝好,我的昭儿就不见了……
余娘声音渐弱,“这个娃娃你拿着。”
余娘把那娃娃放到朝露手里。
“姑娘,咱俩有缘,有时我就老是想,我的昭儿一定也跟你一样,善良,漂亮。”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的昭儿,这个布娃娃你就收下吧,就当了结了我这妇人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