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陡然改变的态度, 让邢律心底一沉。
他思忖片刻，沉声道：“大叔，我们有急事一定要去中都, 而且要快。如果临仙市真的很危险，麻烦你提个醒，我们的食物都可以给你们。”
说完, 他对小熊使了眼色, 小熊看了这些人一眼，转身从车里抱出两箱方便面和一箱自热米饭。
看到这些吃的，老张明显咽了下口水, 却又像是见了鬼般连忙摆手道：“这些就行了！钱娃子，去拿轮胎！”
“张叔……”被称为钱娃子的年轻男人不满地喊了一声, 却被老张瞪了一眼，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进了北面那个小屋里。
这让邢律心里疑虑更重，他正想追问，却听到一个非常细小的机械音在耳边响起：“邢副队，驾驶员让我告诉你, 这个镇子上没有变异人。我的扫描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
没有变异人。
邢律脸色一沉，朗声道：“大叔，我是第四军区特种兵……”
没等他说完, 老张刚听见“第四军区”四个字就脸色突变, 抬头大声吼道：“我管你们是谁！轮胎修好了你们从哪来滚哪去！”
说完他就带着人步履慌乱地往回走, 不管邢律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头。
过了一会, 钱娃子出来了, 他手里拿着轮胎和千斤顶, 一声不吭地走到SUV前, 埋头就开始换轮胎。
小熊看了眼老张他们躲着的屋子, 又看看邢律，转身蹲在了钱娃子身旁，小声道：“兄弟，我们是第四军区的……”
“不管你们是谁，轮胎修好就快滚。”钱娃子说着，看了小熊一眼。
这一眼看得小熊瞳孔微缩，他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站起来对邢律用战术手势比划着——
他哭了。
邢律脸色大变，走到钱娃子身边，正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却看到他抹了把眼泪，咬着后槽牙说：“别他妈问了！”
这几个字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有棱有角尖锐又痛苦，明显让人感觉到，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能说。
邢律沉默一会，转身走到了越野车旁，抬手敲了敲车窗玻璃。等大宇降下车窗，他对坐在后排的卫风棠低声道：“卫院士，这些村民好像有很深的隐情，你能用心电感应探查一下他们吗？”
卫风棠点点头：“我试试。”
说着他便下了车，在邢律的护送下走到钱娃子身边，伸手摁住他的肩膀。
钱娃子整个人一抖，连忙抖肩甩开卫风棠，转身大吼道：“你干什么！”
卫风棠安抚地笑笑，从口袋里拿出一板巧克力，俯身一手递给钱娃子，一手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辛苦了，吃点东西吧。”
钱娃子看了眼巧克力，一把抢了过来却没吃，而是揣进了衣兜里，转身继续换轮胎。
卫风棠弯着腰，手就这样轻扶在钱娃子身上，装作好奇地问：“你这轮胎换得很熟练啊，以前是干这行的吗？”
钱娃子沉默了一会才回答：“……我爸是，我看会的。”
卫风棠：“那很厉害啊！小伙子叫什么啊？多大了？”
钱娃子：“……陈钱，二十。”
卫风棠：“二十就能有这手艺，真是了不起。你家里还有谁啊？”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陡然凝固，钱娃子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把卫风棠给带倒。
“换了好，你们快走！”说完，钱娃子便闷头往北面的房子冲，无论卫风棠怎么喊都没回应，连千斤顶都不要了。
待钱娃子进了屋，邢律扶着卫风棠问道：“怎么样？”
卫风棠沉吟一会：“我这能力你也知道，时灵时不灵，只能模糊地感觉到一些情绪……他很害怕，很惶恐，想我们留下，又想让我们走。提到家人时……他很悲伤但同时又很愤怒，至于具体信息……”
卫风棠想了好一会，只说了两个字：“会死。”
“会死？”小熊眼皮一跳，连忙追问道，“谁会死？他还是我们？”
卫风棠沉思道：“都会死。告诉我们真相他会死，我们只要进入临仙市，也会死。”
小熊嘴唇翕动，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最后只能看向邢律：“副队，这……”
邢律转身从越野里拿出地图，铺在车前盖上，对围拢过来的卫风棠、小熊、达子说道：“如果我们不走临仙市，从山这边绕的话……按照我们之前的速度，大概需要一周时间，而且要穿过两个城市。”
达子看着地图皱眉道：“时间太长了，而且一个临仙市已经这样了，两个城市危险性只会更高。”
“但临仙市的危险显然和我们之前预计的不一样，”小熊说道，“从村民们的反应来看，临仙市的危险很诡异，我觉得没必要冒这个险。”
达子：“但是如果选择绕路，吃的暂且不说，汽油一定不够，我们还要到处找汽油，也许会浪费更多时间。而且临仙情况诡异，别的城市不见得就普通。”
小熊：“汽油我觉得不用担心，实在不行从废弃车辆里倒腾就好。不过两个城市确实有点冒险……要是有什么办法能侦查一下就好了。”
达子：“无人机？”
小熊：“不行，现在那群鸟跟疯了一样，只要在空中看到飞行器，就一定要把它弄下来。”
达子：“小方？”
小熊：“那也太慢了点……”
忽然卫风棠插话道：“小晶如何？”
“……对哦！”小熊眼睛一亮，“小晶能隐身，能悬浮飞行，能悄无声息地完成侦查！副队，你说呢？”
邢律二话不说收起地图：“走，去找苏则。”
四人一起走到SUV旁，把借用小晶侦查临仙市的想法跟苏则说了一遍。
苏则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小晶自然也不会反对，但它还是解释道：“我和驾驶员之间由基因监控设备绑定在一起，不能离开他超过一公里，否则就会释放亚空间并自爆。”
“你们怎么动不动就自爆啊？”小熊吐槽道。
小晶冷哼一声：“如果你的基因被其他种族觊觎了几千年，想尽各种手段妄图掠夺的话，你只会比我们更谨慎。”
这时，卫风棠突然插话道：“如果你们的基因被其他文明得到了，他们会做什么？”
小晶沉默了两秒：“……最轻的，是批量生产克隆人，投入市场，成为打手、玩物、战争机器。最严重的，是彻底解析DNA序列，针对我们种族定制病毒或细菌，彻底摧毁我们。”
卫风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见卫风棠问完话，邢律把话题拉回到了侦查临仙市这件事上：“一公里差不多够了，如果有什么不对，足够撤离。那就这么定了，小熊，再去搬点吃的留给他们。”
“好。”小熊应了一声，转身就朝越野车走去。
邢律说完一回头，就看到苏则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连忙又转头嘱咐道：“只拿方便面和自热米饭，肉干别动！”
“是～放心吧副队，不会动你心肝肉干的！”小熊拉长调子，促狭地回了一句，让人一时不知道他指的是心肝肉干，还是心肝的肉干。
邢律闻言看了苏则一眼，不出所料地发现，他对这句话一点反应都没有，脸上只有保住肉干的欣喜。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邢律无声地叹了口气，对卫风棠说道：“卫院士，我们上车吧。”
邢律和卫风棠回到越野车上，达子将千斤顶放在北面那栋房子门口，小熊把搬来的两箱方便面和自热米饭也放在了那。
随后他们回到车上，不一会便启动车子向着临仙市驶去。
北面的房子里，老张站在三楼窗口，透过窗帘缝隙看着两辆车驶向通往临仙市的路口，悠长又沉重地叹了口气。
钱娃子抱着从门口拿回来的食物，站在房间门口，低低地喊了一声：“张叔。”
老张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那两箱食物，眼眶微微发红，好一会才开口道：“……给娃子们做了吃吧，我们脏了，娃子们不能脏。他们要好好地活下去，干净地活下去。”
钱娃子嗯了一声，任凭眼泪掉在箱子上，抱着食物一步步走向厨房。
厨房里冷冷清清，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一丝烟火气。钱娃子把几箱方便面和自热米饭放在冰箱旁边的柜子里，包括卫风棠给他的巧克力。
等都码放整齐了，他才拿出几盒方便面，并开始烧水准备煮面。
等面下了锅，钱娃子打开冰箱，从最顶层拿了一颗圆白菜。关冰箱门时，他反射性地看了眼最下层，那里放着一袋肉糜，雪白和鲜红混杂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新鲜。
钱娃子面无表情地关上冰箱门，走到案板前拿起刀正要切圆白菜，下一秒他却把刀一扔，冲到水池边就开始干呕，疯狂地干呕。
好一会，他终于停了下来。抹了抹嘴角的唾液，他打开水龙头洗手，然后洗脸，最后开始漱口，一遍又一遍的漱口。
“钱娃子。”
忽然，厨房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牵着一个孩子，看着眼角因干呕泛红的钱娃子，叹了口气。
“我来做饭吧，你带龙龙去屋里玩。”
钱娃子看了眼满脸懵懂的龙龙，勉强扯起一抹笑：“好。”
走到女人身边，钱娃子一把抱起龙龙，正要离开，就听到女人说：“以后你别进厨房了，要做什么跟我说。”
许久，钱娃子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
苏则等人驾车离开问仙镇没多久，邢律忽然觉得不对劲，摁下了卫星通话设备。
“你们看外面。”
达子小熊闻言，抬头看了一圈，异口同声地问：“看什么？”
“看田。”卫风棠的声音从通话设备里传来。
“田？”小熊满脸茫然地看着旁边绿意盎然地农田，愣愣地说，“田怎么了？这些是水稻还是麦子啊？应该没熟吧？”
“是水稻，中稻品种，五月播种，九月收获。再过段时间，这些水稻就能收获了。”卫风棠语气沉重地回答。
“那不是好事吗？这样镇子里的人就不缺吃的了。”小熊没心没肺地说道。
“如果他们不缺吃的，为什么还要劫道？”邢律反问，“而且这么大的种植面积，仅凭他们七个人，怎么可能做到？”
眼前的稻田一眼望去少说几百亩，就算完全采用机械化作业都是一份不小的劳动量，而那七个人，看着老的老小的小，不像是会操作大型农业机器的样子。
小熊被问得哑口无言，达子思索一阵后，满脸惊疑地开口道：“难道……这些粮食生产出来，他们…吃不到？”
“……不知道，我只知道，四月初爆发的灾难，而这些水稻，是五月播种的。”
邢律低沉的声音回荡在两辆车厢内，苏则看着车窗外金灿灿的水稻田，面无表情地咬了口肉干。
咔嚓。
***
临仙市，因为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整个城市的形状十分像纺锤，中心部位最大，两头较细，一条河流从城市中间穿过。
城市附近没有机场，就连铁路也只有一条，却是附近远近闻名的旅游城市，城市建设非常漂亮，有花园城市的美名。
即便是末世发生后，城市建筑难以避免地遭到了破坏，临仙市看起来还是很漂亮，甚至因为那些残破的建筑，多了一丝颓废美感。
但深入这座城市的苏则等人，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份美，反而个个表情严肃，如临大敌，即便是神经大条如小熊也皱起了眉，神情紧张地看着窗外。
一路沉默地行驶在马路上，眼看黄昏将至，小熊终于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太诡异了……”
达子嗯了一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都开始发白：“确实……什么都没有。”
没有其他城市普遍能看到的车祸现场，也没有奇形怪状的变异生物，就连街道两边的门面似乎都被清理过，虽然同样是门户大开，却干净整洁，不像是被人强行撬开，反而像是在开门迎客。
最重要的是，小晶反馈回来的消息说，在它的扫描范围内，没有发现任何生物。
幸存者、变异人、变异植物、变异动物、昆虫老鼠蟑螂蚊子……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
“提高警惕，准备好武器，一有情况，立即撤离。”
邢律沉稳的声音从通话设备中传出，就像是给达子、小熊喂了颗定心丸一般，两人立刻冷静下来，齐声回应：“是。”
就在这时，小晶的机械音忽然在所有人耳边响起：“前面有人。”
“什么！”小熊反射性地踩下了急刹车，还好后面开车的大宇反应及时，跟着踩了急刹才避免了追尾。
“多少人？在哪？情况如何？”没等众人从急刹中缓过劲来，邢律便连珠炮般追问道。
“具体数字需要统计，扫描范围内有一百五十三人。就在前方一公里外，扫描结果显示状态良好。”小晶一一回答道。
小晶的扫描范围因能量不足也只有一公里，而且随着距离增加，准确度也会随着下降。可即便是这样，一公里一百五十人的人口密度，还是惊呆了邢律几人。
要知道这可是在百分之六十死亡率的末世发生五个月后啊！如果算上捕猎、食物不足、情绪崩溃等等可能造成伤亡的因素，死亡率还会大幅上升。一百万人的城市，能活下来十几万人都算是多的了，而临仙市居然有这么高的人口密度！
按照临仙市的面积计算，这样的人口密度，这里至少有一百五十万人还活着，可临仙市的总人口也才两百万而已。
除非，所有的幸存者，都集中到了一起。
“幸存者基地。”邢律和苏则几乎同时低语道。
这其实并不奇怪，在官方救援不能及时到达时，群众自发地聚集并且建立幸存者基地是很正常的事。
虽然龙昌市因为周围军事基地众多，且本身就是第四军区驻扎地，官方应急救援及时，并没有给民间基地成形的时间，但在其他城市，这样的基地不算少见。
这些基地大小不一，管理混乱，通常存在各种伦理和人权问题，有些甚至给官方救援添了不少乱子，甚至公然和官方叫板，可以预想在灾难结束后，这些基地必定会成为官方拔出的毒瘤。
不过除了这些毒瘤基地，也有少部分民间基地管理有序，并且成功地得到了官方承认，将其纳入官方基地名单，一起通过网络通报给广大幸存者。
但临仙市显然不包括在里面，甚至没人知道这里有个幸存者基地。
苏则抬头凭借机械音发出的位置，准确地锁定了隐身状态的小晶，开口问道：“除了人，还有什么？”
“暂时未发现。”小晶回答。
苏则闻言忍不住皱了皱眉。
幸存者有了，可是变异人呢？它们去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