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队？副队？”
小熊从洗手间里出来, 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落地窗边似乎在发呆的邢律，凑过去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呢？”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窗外的景色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依然到处是梧桐树和梧桐絮, 只因楼层太高, 看着有点像拼搭玩具做的模型。
邢律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反问：“我们有几天没碰到变异人了？”
小熊愣了一下，露出思索的表情：“有……五六天了吧？”
“也没听到别的小队汇报？”邢律又问。
“没，”小熊摇了摇头, 脸上被护目镜和防毒面具压出来的印子让他显得有些滑稽, “最近一次汇报变异人情况还是在四天前, 泰山二队碰见的，一个女性变异人……确定怀孕。”说到最后, 他语气有些沉重。
邢律眼睛微眯：“笠阳市被梧桐占据, 原本不会交叉感染的变异人也被其基因污染, 甚至还出现了新的变种人, 变异人在这个城市减少似乎很正常。
“但就像我们不断找到幸存者一样, 变异人数量就算大幅下降, 也不至于完全消失。尤其是我们的搜寻进度已经推进到市中心，人口最密集的区域。”
他们此时正位于笠阳市电信大楼里，刚完成移动网络信号的修复, 正准备登顶察看周围情况。
听到这番话, 小熊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这些变异人躲起来了？”
“如果只是躲起来还好……”邢律眸色深沉地望向窗外, 看着眼前因充满绿色而显得生机勃勃, 却又因缺少人气而难免孤寂的城市, “就怕它们不在笠阳, 去了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小熊显然无法理解邢律话里的深意，“它们能去哪？而且中都研究院不是确定，变异人智力不高，甚至比不上黑猩猩吗？”
邢律双手抱胸靠着落地窗边的墙壁，瞟了他一眼：“中都研究院还说基因污染和基因突变是孤立现象呢，可是你这几天看到的变异人梧桐树还少吗？”
小熊张了张嘴，又闭上，许久才闷闷地说：“那怎么办？”
“凉拌。”邢律一摊手，“我们现在连变异的原因都搞不明白，还指望能搞清楚这些变异生物的行为模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个回答小熊显然有些不能接受：“就只能等着挨打吗？”
“往好处想想，也许它们只是因为城里食物减少，所以转移了呢？”邢律没什么诚意地安抚道。
“……真要是因为这个，你就不会这么担心了。”毕竟是一起出生入死好几年的战友，小熊当然不会被他随便糊弄过去。
邢律勾了勾唇角，看向刚出洗手间的大宇和达子：“走吧，去屋顶看看。”
几人应了一声，戴上目镜和防毒面具，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在他们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建筑镶嵌其中，就像一座座沉默的孤岛。
***
龙昌基地医院门前，林修竹用腕足扶着苏则，整个人都不好了。
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晕倒了？那现在怎么办？是回营房让他躺着休息，还是直接往回走要个病床？
林修竹用腕足举着苏则原地转了个圈，最后一咬牙，扛着人就往八营跑。
苏则是变异人，这事尖刀二队和卫风棠秦瑜都知道。但在抵达基地的第三天，后勤部来登记外来人员时，邢律却对此只字未提，让苏则以普通幸存者的身份登记在案，卫风棠和小熊他们也默认了这件事。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隐瞒了苏则的变异人身份，显然是要保护他。如果自己真的把他送进医院，肯定避免不了抽血检查这些基础操作，万一查出什么导致这个秘密暴露引起不好的后果，那十个自己都不够邢律撕的。
想明白这点后，林修竹二话不说直奔八营，把人安置好又马不停蹄地奔去了三营，直接闯进了卫风棠的实验室。
“卫院士！不好了！”
一群白大褂抬头看向林修竹，卫风棠站在人群中沉稳开口：“怎么了？慢慢说，别着急。”
看到这么多白大褂，林修竹嘴里的话一噎，说出口时直接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我、我刚去食堂看了一眼，还是没有新鲜蔬菜，这都三天了，你说我们会不会得败血病啊？”
“……”
令人尴尬的安静中，卫风棠轻咳一声，摘下老花镜：“确实有这个可能，但也没这么快。如果你实在担心，我给你做个检查吧。”
说完，他对其他人抱歉一笑：“接下来就按计划做吧，秦瑜，你在这看着点。走吧，去实验室仓库，给你抽个血。”
就这样，卫风棠领着林修竹走进仓库，刚关上门，他就表情严肃地问：“苏则怎么了？”
“他晕倒了！”顾不上问卫风棠怎么知道苏则出事了，林修竹焦急地说，“之前还好好的，卫院士，你去给他看看吧！”
卫风棠没说去还是不去，只沉稳地继续追问：“他现在在哪？”
“宿舍里。”
卫风棠闻言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他来回踱了两步，又问道：“苏则这几天吃的什么？”
林修竹被问得一脸懵逼：“吃的什么…和我们一样啊，早晚馒头咸菜中午一顿沾点荤腥的烂肉豆腐……他晕倒和食物应该没啥关系吧？”
卫风棠摆摆手，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在办公室里来回打转。就在林修竹忍不住想催促他赶紧去看看苏则时，他忽然停了下来，嘴里喃喃道：“他应该知道……小林，你马上去找武承志，把他带过来，我在这等……不，去你们宿舍，我在那等你们！”
“武承志？”林修竹表情空白了一瞬，但他很快就想起来武承志是谁以及他现在在哪。
基地现在仍处于大量运输物资建材、筹备建设的阶段，因此每天都派出大量运输卡车前往郊区工厂，如此一来，汽车的维修和整备就显得尤为重要。
武承志作为装甲连的退伍军人，同时拥有丰富的汽修经验，理所当然地被基地信任和征召，每天都泡在仓库区，做着各种维修工作。
“我马上就去！”
林修竹说完就跑了出去，卫风棠见状，只能无奈地走到铁皮柜前，从里面拿了管真空采血管和消毒用品。
给自己消完毒，又采了管血，卫风棠收拾好东西，走到实验室，将采血管交给秦瑜，笑呵呵地说：“你随便看看，给他安个心。”
秦瑜看了老师一眼，嗯了一声接过采血管，直接放进了自己衣兜里。
“实验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出去转转，老在实验室呆着，脑子都木了。”
“好。”目送卫风棠离去，秦瑜转过身，不动声色地吩咐其他研究员，“我们继续吧。”
卫风棠离开实验室后，并没有马上去八营，而是先回自己办公室，拿了一个手电筒和一个听诊器，然后才前往八营。
抵达八营后，他特意观察了同层其他宿舍的情况，确定没人才进了尖刀宿舍，找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苏则。
虽然卫风棠基本能确定苏则晕倒的原因是什么，但他还是用手电筒检查了对方的瞳孔，听了听心音，确定各项体征还算平稳后，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林修竹带着武承志匆匆赶到，没等后者开口询问，卫风棠抢先道：“苏则的事，你知道多少？”
武承志沉默了一会，有所保留地回答：“是我把他送到长陵山山脚，并亲眼看着他一个人走进去的。”
果然。卫风棠心里一松，看着武承志和林修竹低声道：“既然你们都知道，那我长话短说。苏则因为特殊变异的缘故，只有变异植物和动物才能满足他身体所需，所以他晕倒只是单纯的饿晕了。”
饿晕了？林修竹反射性地就觉得不对劲。
苏则患有严重贫血症这件事，高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还是他们几个缺德玩意背后嘲笑他的主要原因，苏黛玉、病西则这种外号没少叫。
如果今天的苏则是因为普通食物无法满足身体所需而晕倒，那高中时因严重营养不良导致多走两步就气喘的他，又是为什么吃不饱呢？
那个时候可没有什么变异生物！
没等林修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卫风棠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之前我让小林去食堂要新鲜的果蔬给苏则吃，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现在基地菜园里的菜吃光了，新的还没长出来；苏则自己带下山的野猪肉也早就没了，想要保住他的命，只能去基地外寻找新的变异生物。
“小武，你有车，麻烦你带小林出去，别管好吃不好吃，看到什么摘什么。小林，你去找分队长，申请点冷兵器带上，就说自己馋了，反正也没事做想出去打个猎，要是运气好还能给兄弟们打个牙祭。你是变种人，有能力也值得信任，分队长不会阻止你，而且也能给基地提个醒，光靠自己养殖，可养活不了这么多人。”
说到最后，卫风棠郑重道：“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林修竹和武承志对视一眼，重重点头应下，出了门就分头行动，一个去汽修班打了个招呼，一个去了分队长办公室。
没多久，一辆SUV驶出基地，朝着最近的村子疾驰而去。
***
林修竹和武承志这一去就是一天，直到太阳下山才赶了回来。
将车停回十一营，他俩扛着一个大麻袋就去了八营，在卫风棠面前倒出了一口袋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树根，有野果，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看起来已经完全变形了的根茎果实。最大收获是一只明显变异的大公鸡，体型都快赶上大型犬了。
“只有这些了，这只鸡还是回来路上撞见的，武哥说可能是基地收复附近村子的漏网之鱼。”林修竹擦了把汗，有些心疼地看了眼自己腕足上被啄得乱七八糟的血窟窿，“不知道能顶多久，等这些吃完要再找就只能跑远点，这附近都被基地犁过好几遍了。”
卫风棠无奈地叹了口气：“能顶多久算多久吧。我也找过副司令，提了句收割春小麦的事，不过现在空运有危险，走陆路基地又抽不出人手；下发任务给老百姓，也没有多余的运输工具……只能等基地搞完基础建设再说了。”
说完，他指了指那只大公鸡：“小林把它拿去食堂，请炊事班的战士帮忙弄一下……大部分都给厨房，要一个鸡腿炖成鸡汤。把这些也煮进去，炖烂点好入口。”
林修竹接过那些根茎，欲言又止。
卫风棠知道他在想什么，摆摆手：“不行，多了让人起疑，而且你知道什么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吗？”
林修竹咬咬牙，提起大公鸡转身就出了门。
武承志看了眼床上脸色煞白的苏则，想了想道：“明天一大早我就出去，走远点看看，这附近除了工厂就是村镇，总有遗漏的地方。”
卫风棠嗯了一声：“把小林带上，千万别单独行动，你还有儿子要照顾。”
武承志笑了：“您放心，我惜命着呢！那我就先回去了，还要去汽车班打个招呼。”
“对了，你去汽车班的时候……”
“放心吧卫院士，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有数。”
“好。”卫风棠欣慰地点点头，目送对方离去后，他回头看向仍昏迷着的苏则。
“结善缘得善果，你小子，有福气。”
***
两个小时后，林修竹提着一个保温桶回来了。一开盖子，满屋飘香，就连卫风棠的肚子都忍不住叫了一声。
林修竹见状连忙提起手里的袋子，把它递给了卫风棠：“卫院士，这是我让炊事班包的杂菜包子，夹了一些剩下的根茎和咸菜，我吃了一个，味道还不错，您快尝尝。”
卫风棠守了一天，确实也饿了，便没有推辞，接过包子坐在书桌旁，一边吃，一边看林修竹笨手笨脚地喂苏则。
“把他的头抬起来扶好……对，汤舀少点，先放在他嘴边看看他能自己吃不……不行就把他的嘴掰开一点……吹凉了再喂啊！”
折腾了好一会，终于喂了几勺汤进去。许是尝到了鸡汤的鲜美与能量充沛，苏则终于在所有鸡汤喂衣服之前睁开了眼睛，还有些涣散的眼神什么都看不清，只本能地追着勺子来回转悠。
见他醒了，林修竹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醒啦？你小子吃不饱怎么不早说？把人吓个半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邢能把我顺着腿掰成八瓣！下次要是饿了，记得嘴甜点叫声哥知道不……苏则？苏则？”
说了半天这人一点反应都没有，林修竹仔细一看才发现，苏则的眼睛死盯着勺子，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
“嘿你这人……你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啊？”见人还是没反应，林修竹故意把勺子举得高高的，然后看着苏则眼珠子跟着往上翻，露出一个和他长相气质极为不符的大白眼。
“噗！”林修竹一下子找到了乐子，把勺子当逗猫棒般舞了起来，“看这，看这，诶～”
卫风棠在旁边看得无语死了，正要阻止，就看到苏则抬手抓住了林修竹的手腕，掰着它就往嘴边送。
“啊痛痛痛痛痛！”林修竹顿时大叫起来，把勺子往苏则嘴里一塞，忙不迭地松手站了起来，“好你个苏则，老子冒着生命危险帮你找吃的，你就这样报答救命恩人？也太没有良心了吧！”
苏则没有说话，嘴里叼着勺子，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手里的保温桶，眼珠子隐隐有点发绿。
林修竹被他看得寒毛直竖，连忙把保温桶往他怀里一塞：“给你给你都给你，没人和你抢，都是你的！”
苏则没理他，抱着保温桶就用勺子去捞里面的肉。
林修竹看他这个样子，有些害怕地往卫风棠身边缩：“卫院士……苏则这个样子，该不是饿傻了吧？”
卫风棠也有些诧异，但看苏则没有用手去抓鸡腿，而是用勺子舀着一点点啃上面的肉，于是放下心来安抚道：“就是饿狠了，人有点懵。唉，你们这一代没经历过饥荒，不知道饿肚子的滋味有多难受。易子而食可不仅仅是个成语，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
林修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点到一半他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苏则又不是末世之后才变成这个样子，他高中时就因为严重营养不良晕倒过好几次！难道他那个时候也一直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饥饿？
“卫院士，有件事……”
“林修竹。”苏则突然开口打断了林修竹，原本盯着保温桶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还有吗？”
林修竹被看得一激灵，慢了半拍才回答道：“……没了，就这些。”
苏则嗯了一声，垂下眸子看着保温桶里乱七八糟的食材，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林修竹愣住了，等反应过来苏则刚才说了什么，他的嘴角立马不受控制地往上跑：“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唉，哥哥我今天忙活了一整天，又是薅树又是捉鸡的，累得要死要活，耳朵有些不灵光，你再说一遍呢？”
苏则：“……”
“好了，小苏难得精神了一些，你让他好好吃饭。”卫风棠笑着阻止了林修竹的挑衅行为，转而问道，“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啊？哦，我刚才是想问您……”林修竹说着看了苏则一眼，才接着说道，“您之前不是说苏则要吃变异植物和动物吗？动物还好说，变异植物我怎么判断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啊？”
“植物的话一般根茎是最有营养的部分，还有果实，不过变异植物变数就太大了……”卫风棠思索了一会，“要不你就整株弄回来，到时候去实验室做个检测……”
苏则听着卫风棠和林修竹的对话，默默用勺子把最后一块骨头刨进嘴里，吮吸完上面附着的汤汁，又咬开舔掉里面零星的骨髓，最后才把骨头碎渣吐到保温桶的盖子里。
把所有食材都吃了个一干二净，又喝掉了最后一滴汤，苏则放下保温桶感觉自己只勉强吃了个半饱。但不知为何，这桶混杂了各种食材导致味道有些奇怪的鸡汤是如此美味，他吃得异常满足，乃至脑子都被胃袋传来的温暖蛊惑，有些晕陶陶的。
见他吃完了，卫风棠起身上前拿起保温桶，笑着嘱咐道：“你好好休息，其他交给我们，不要多想。小林，小苏就交给你了，保温桶我帮你还给食堂。”
“好，谢谢您卫院士，您慢走啊！”
将卫风棠送出门，林修竹反手抽了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往苏则床边一坐，拉着脸双手抱胸，微抬下巴。
“说吧，怎么回事。”
苏则面露疑惑：“什么？”
“别装傻了！你患有严重贫血症这件事，高中谁不知道？之前你说你变异了，所以才能跑能跳还能打，这才几天时间？怎么就被打回原形了？”
苏则哦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说：“我确实是变异了，不然我的贫血症也不会康复。至于饿肚子这事，我也不知道，还是卫院士检查之后告诉我的。”
林修竹听得一愣一愣的：“你的意思是，你的贫血症和吃不饱没关系？”
苏则抬眼看向他：“贫血症应该是遗传，我虽然是孤儿，但苏秋瑜对我视若己出，高中时邢律也对我多有照顾，我怎么可能吃不饱？”
“也是哦……那个时候邢律的零花钱几乎全给你买吃的了，还经常带你去吃自助餐……”林修竹嘀咕道，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疑虑，“行吧，看来是我误会了。”
说完他站起身，将椅子放回原处：“知道你高中没有饿肚子就好，不然就显得我那个时候太混蛋了。好了，我去洗澡了，你好好休息。”
“好。”
看着林修竹走进洗手间，苏则悄悄地舒了口气，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还好邢律不在，不然肯定瞒不住。毕竟邢律更了解他……也更关心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