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了三个小时, 苏则他们在夜幕彻底降临前回到了那个小山坡。这里距离山脚不到二十公里，全力赶路的情况下，最多七个小时就能出山。
邢律背着卫风棠, 环视众人。一路上基本没停过，还要轮换背体力跟不上的卫风棠和秦瑜，哪怕是身体素质过硬的三位特种兵，此时也在大口喘气, 抓紧时间休息。
见大宇背上的秦瑜也满脸菜色, 邢律舒了口气, 小心地放下卫风棠。
“原地休息，不要升火。小熊你分一下干粮，两人一组巡逻，四小时一轮换……”
没等邢律说完, 卫风棠扶着他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道：“不……休息一会就走…邢副队……不能久留啊！”
邢律张了张嘴，反驳的话都到嘴边了, 脑海里却忽然想到牺牲在长陵山的战友，凭空消失的变异巨熊尸体，还有苏则说过的话。
[……破坏脑干。]
什么样的生物会在大脑被破坏后还能行动？
邢律咬咬后槽牙, 看向三位战友：“原地休息两个小时, 连夜下山。”
“是！”小熊三人毫不迟疑地应了一声，随即一屁股坐下，打开背囊开始分干粮和水。
邢律将卫风棠扶到石头前坐下, 从背囊里拿出一块压缩饼干和一根火腿肠递给他。
卫风棠摆摆手。这一路他几乎没下过地，但被背着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一路颠簸让他胃口尽失, 只想好好休息。
邢律没有强求, 顺手解下水袋塞给他，转身把东西递给苏则。
苏则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摇摇头。
邢律皱了皱眉，低声劝道：“多少吃点，不然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怎么走？当然是找机会溜走。
苏则没有说话，直接扭过头，像一个耍性子的孩子。
连续奔跑五个小时，他确实有点饿了。可邢律的干粮对他来说非但填不饱肚子，反而要浪费能量去咀嚼消化，忙活半天补充的能量，还不如一口变异捕蝇草的消化液。
再说他跟着跑的主要目的，是怕那头变异巨熊突然冒出来攻击他们，所以才想把人平安送出山，然后再找时机离开，反正也就最后这一点路了，饿一下也没啥。
邢律还想再劝，却听到卫风棠说：“小苏可能是太累了没胃口，邢副队，你从小方那拿些果子给他吧，果子酸酸甜甜的，开胃。”
前去采集样本的路上，卫风棠和秦瑜充分利用了小方，一路走一路装。除了最终目标变异巨熊的样本外，其他样本也采集了不少。而且光吃肉容易腻，他们还收集了一些果实根茎，都放在小方体内，和RPG、榴弹炮放在一起，随取随用。
邢律闻言点点头，叫来小方打开顶盖，拿出几个果子根茎递到苏则面前。
苏则看看眼前的果子，又看了眼卫风棠，抬手接了过来。
果子根茎都是清洗过的，苏则拿起一个咔嚓几下啃掉，又拿起一个，短短几分钟就把它们消灭一空。
吃完这些，他舔舔嘴唇，抬头看向卫风棠。
察觉到他的目光，卫风棠转头看过来，露出一个明显具有安抚意味的微笑，只是他脸色发白，这个笑怎么看都带着点苦味。
苏则收回视线，看着只剩灰烬的篝火堆，意识到一件事——卫风棠或许已经察觉到他的异常了。
发现这件事并没有给苏则带来多大的触动，一来他本来也没有认真遮掩过；二来现在的情况是全世界都异状频出，就算他不是变异人，也有可能发生了其他变化，卫风棠在没有设备的情况下，一切都仅限于猜测；三来，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多个人跟着发愁蛮好的。
最重要的是，末世后的他能吃饱，而吃饱就有力气，他并非没有退路。
原地休息了两个小时，一行人再次上路，不过这次卫风棠和秦瑜没有被人背着，而是走在队伍中间，靠其他人时不时拉一把、推一下，勉强跟上队伍。
一夜过去，他们终于在第二天清晨七点左右，远远望见了山脚下的农田。
“终于……”林修竹长舒一口气，即便是变异人也有点遭不住这样的连夜奔逃，现在他只想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来，最好是能躺一下。
比起还算精神的他，卫风棠和秦瑜面容憔悴，在看到农田的瞬间，老人脚下一软，差点就栽倒在地，还好被邢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卫院士，我背您。”
卫风棠想拒绝，但最终还是点头应下：“辛苦了。”
邢律转身背起卫风棠，又看了眼气喘吁吁的秦瑜，正想开口，就看到苏则走到她身旁，微微背过身。
秦瑜一惊，反射性地就看了邢律一眼，连忙摆手道：“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在场八人，唯一还有余力的只有变异人林修竹、疑似变异人苏则，以及体能怪物邢律，其他人都精疲力尽。
三名特种兵还好，靠自己下山没问题，可两位科学家就不行了。实际上原本只需要七个小时的路程，就是因为他俩才拖到天都大亮了，离山脚还有好几公里。
如果想尽快出山，背着他们走最快。苏则只想尽快把人送下山，好找机会溜走，没想到居然会被拒绝，顿时有些不解地看着秦瑜。
见秦瑜拒绝了苏则，邢律心底一松，看向林修竹并对他使了个眼色。
林修竹顿时翻了个白眼，但并未多说什么，直接伸出一根腕足缠住秦瑜的腰。
秦瑜一惊，差点叫出来，但很快她就意识到缠住自己的是什么，转头就瞪了林修竹一眼。
林修竹哼了一声：“瞪什么瞪？显你眼珠子大？别他妈磨叽了，当心一会熊追上来。”
秦瑜抿了抿唇没说话，转身乖乖地趴在了他背上。
见秦瑜也安置妥当，邢律带头继续朝山下走，其余人连忙跟上。
小熊看着邢律背着卫风棠的背影，深吸一口气：“他是怪物吗……跑了一个通宵不累吗？”
“全军长途武装奔袭第一名……甩了第二名整整一个小时，你说呢？”达子嗓音低哑道。
小熊这才想起，邢律就是因为入伍训练时，被教官发现体能超乎常人，直接从新兵连提到了特种部队。训练一年后参加全军长途武装奔袭，背着二十多斤的装备，翻山越岭上百公里，最后比第二名提前一个小时抵达终点。比赛结束就进了特种兵作战分队，创下全军最快被提拔进作战分队的记录。
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小熊抹了把脸，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一个小时后，八人终于顺利抵达山脚，瘫倒在田埂上。
苏则举目四望，发现这里不是他进山的地方，不过想想笠阳被长陵山半包在怀里的地形，出山的路有所偏差很正常。
正想着，大宇打电话的声音忽然传来，几秒钟后他挂断电话，对邢律道：“副队，直升机大约在三十分钟后抵达上次的降落点。”
在小山坡休息时，大宇就在邢律的指示下联系了指挥部，申请直升机撤离。之所以不在原地等待接应，一个是因为山里很难找到让直升机降落的地点，只能悬停降下绳梯；另一个则是因为前一架直升机坠毁的原因。
据卫风棠和秦瑜讲述，之前来接应的直升机正是因为悬停降下绳梯接应时，被突然冲出来的变异巨熊抓住绳梯拖拽导致坠毁。
并且卫风棠推测，变异巨熊很有可能是被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吸引来的，至于之后锲而不舍的追踪，则可能是其他尚未查明的原因。
听到大宇的汇报，邢律点点头，拿出信号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然后对大家说：“原地休息，这里应该安全了。”
说着他拿出那块高科技布铺在地上，对苏则招了招手：“苏则，坐下休息一会吧。”
苏则看看那块布，又回头看了眼长陵山。
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讲，他很想和邢律他们一起去基地。末世爆发到现在整整七天，有太多的谜团亟待解开，而且一个人躲在深山老林，对于解开他自己身上的未解之谜毫无益处。
可是，饿肚子实在太难受了。
直到现在，苏则回想起过去九年时时刻刻忍受饥饿的痛苦时，都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
那不仅仅是肉|体折磨，甚至影响了他的情感、意志，让他没有精力去维系关系，更没有余力寻找过去，探寻真实的自己，只能得过且过，如同一只游荡在生死线上的孤魂野鬼。
直到末世后，第一次填饱了肚子，他才感觉自己有点人样。
而他想做人，不想做鬼。
想到这，苏则直接开口道：“邢律，有件事我想跟你说清楚。”
邢律一怔，看着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苏则，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下，慢了半拍才皱眉道：“……你说。”
“在我的认知里，我们只是朋友。”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没有和你交往过，所以你也不用处处照顾我。”
***
什么意思？
小熊达子大宇你看我我看你，表情震惊又有些疑惑。不过不管如何惊讶，三个人倒是很默契地悄悄往苏则邢律那边挪了挪，耳朵立得比谁都高。
卫风棠和秦瑜尴尬地看天、看农田、看花看草，就是不看苏则和邢律二人。但不管内心如何尴尬，他俩倒是稳坐泰山，一动不动。
唯有林修竹狠狠地一拍脑门——尼玛这两天事儿太多太密，完全忘了这他妈还埋着雷呢！
没等他跳出来打圆场，苏则已经自顾自地开始讲述高中往事，以及由于认知不同他是如何看待那些往事的。
归根结底一句话，一切都是误会。
听完苏则说的话，邢律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以为的一见钟情，热烈追求，在苏则看来是热情开朗，主动交友；他觉得他们在甜蜜交往，共同奋斗，在苏则眼里是友谊万岁，地久天长；而他认为的惨遭分手，念念不忘，对于苏则来说是无理要求，友情破灭。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只是因为他没有用语言直白地表达过自己的感情！
邢律只觉得胸腔里一股怒火奔涌而上，但还没冲上头，就落了下去，只留下了一点灰烬，看着可怜又可笑。
他确实没说过喜欢、爱之类的话，因为当时情窦初开清纯又天真的他觉得，喜欢不足以描述他对苏则疯狂心动的感觉，而爱又有些沉重，尚且稚嫩的自己也无法做出这种级别的允诺。
于是他把直白的话语藏在心里，哪怕告白了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是小心翼翼地占据着男友这个身份，努力长大，学着成熟。
高考前，因个人原因他选择在龙昌入伍，而苏则拿到了中都大学的保送名额，他既为男友骄傲又难免落寞恐慌——参军入伍后假期有限，他的目标又是成为特种兵，休假只会更少，如果两个人不在一个城市，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
因此辗转反侧好几天，反复计算自己参军能拿到的津贴以及存款数额后，他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和苏则商量可不可以留在龙昌。被拒绝后他虽然沮丧，却也没有强求，只是做好了远距离恋爱，以及如何对付苏则追求者的预案。
谁知苏则去了中都之后就鸟无信讯，他寄出的信也统统石沉大海，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被甩了。
那段时间他刚因表现出色被调到特种大队，封闭训练加上距离太远，压根没办法和苏则联系问清原由，只能自个瞎琢磨。可想来想去，他和苏则唯一一次意见不统一，就只有是否留在龙昌这一件事。
想明白后，邢律顿时觉得有些委屈。自己只是找他商量一下并不强求，为什么苏则会选择直接断联分手？
那之后他便没再试图联系苏则，只是仍忍不住会去打听对方的消息，直到有人横插一杠他才反应过来——他的心里只有苏则，也只容得下苏则。
从那之后他便一直在等待，等待苏则毕业找到工作稳定下来。到了那个时候，无论他在哪，自己都会走到他面前，再次展开追求。
等到那个时候，他会把高一时一见钟情的悸动、高二时河边告白的爱意、高三时不得已的苦衷，以及多年来的思念统统告诉苏则，将所有感情倾泻而出，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并告诉他，少年心动，便是永恒。
现在，幻想的泡泡破灭了，邢律觉得自己就像一名早已过时的小丑，无论站在哪里，都显得格格不入，无所适从。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嗓子发紧一时难以成言。
几次深呼吸后，邢律声音低哑地开口：“……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顺着田埂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却略显萧瑟。
苏则收回视线，看向地上铺着的高科技布，舒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隐隐有些不得劲。有点像那天晚上因为带着卫风棠和秦瑜，不得不放过那头野猪的感觉，心底空落落的。
苏则罕见地微微摇头，想将这种感觉甩走。
他故意没提失忆的事，就是想激怒邢律，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表现出要留在长陵山的举动，邢律绝对是第一个跳出来阻止的人，就算找机会溜走，这人也会不顾一切地追过来。
除非他将自己所有的秘密和盘托出，包括这几年来一直吃不饱的事实。
也许有一天他会全部说出来，但不是现在，不是他本人也一无所知的此时此刻。
苏则收拢思绪，抬头一看，发现小熊几人正表情古怪地看着自己，一副憋了很多话的样子。
不过没等这些一脸八卦的人开口，卫风棠抢先一步道：“小苏，来，我有话跟你说。”
苏则现在没有说话的兴致，但又找不到理由拒绝，只能面无表情地走到卫风棠身旁，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卫风棠呵呵一笑，抬起胳膊：“来，拉我一把。”
苏则伸出手，把人拉起来，正要放手却被卫风棠反手拉住，带着他往田埂的另一头走。
“走，咱们去那边走走。”
苏则有些不明所以，但没有拒绝，任由老人拉着自己往前走。
达子看看逐渐走远的苏则，又转头看看另一边的邢律，喃喃道：“这也太惨了……”
“可不是，暗恋两年，交往一年，想了五年，结果现在告诉他，一切都是误会，搁我身上恨不得找根面条吊死算了。”小熊啧啧叹道。
听到他俩的话，林修竹疑惑地问：“怎么感觉你们都知道老邢这事？”
“嗨，何止！”小熊摆摆手，“整个剑齿虎分队都知道咱尖刀邢副队有个前男友，虽然分手了，但他一直忘不了对方，是咱们第四军区数一数二的痴情种！”
“你们怎么知道的？总不能是老邢自己说的吧？”林修竹更疑惑了。
小熊三人闻言，脸色有些不自然，过了一会小熊才含糊地回答：“差、差不多吧……”
林修竹明显不信：“老邢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他虽然从不隐瞒自己的性取向，但也不会到处宣扬，再说他入伍的时候都和苏则分手了，怎么可能主动说这件事？”
小熊摸摸鼻子，声若蚊蝇：“确实是他自己说的……只是不是跟我们说……”
这边林修竹在刨根问底，那边卫风棠也在和苏则交心。
确定其他人听不到声音后，卫风棠终于松开手，看着苏则微微笑道：“我知道你想回长陵山，所以才故意惹怒邢副队。”
苏则看着他，没说话。
卫风棠接着说：“而且据我观察，你想留在长陵山的原因，是因为普通食物无法满足你身体所需吧？”
苏则眉眼微动，但还是一言不发。
卫风棠轻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就像小林一样，你们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感到害怕，担心被排挤，被抓去做实验，所以想远离人群……
“但是世界已经这样了，独善其身并不能解决问题，总不能躲一辈子吧？而且我向你保证，咱们国家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人体实验，最多采集一些样本，咱们可不是拿百姓做实验的普尔切……”
“卫院士，”苏则开口打断卫风棠，“我只担心吃不饱。”
“……”卫风棠尴尬地咳了两声，“哦哦，我还以为……咳，其实你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你看看周围。”
卫风棠抬手指了指围绕着两人的田地：“这些是春小麦，差不多到了该收割的时候了，但因突发变异事件，收割被迫中止，这样的农作物全国还有很多。它们必定也发生了变异，用它们做出的食物，应该能满足你的要求。
“当然这需要一个过程，初期肯定还是靠存粮支撑，但是现在全世界的生产进程都被迫中止，收割这些农作物早晚会被提上日程，而且要供养那么多人，物资是个大问题，必定会鼓励一部分人自救。到时候不管你是打猎也好，收割植物也罢，都能自由地获得你所需之物，不是吗？”
苏则沉默了一会：“……为什么一定要我跟你们走？”
卫风棠轻叹道：“因为我需要样本，越多越好。我不奢求能阻止变异，只希望能了解它的运作机制，减少变异，控制事态发展。”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会，语气十分沉重地说：“……这场灾难才刚刚开始，如果放任事态发展下去，人类早晚会走向灭亡。”
苏则思索了一会，很快就明白了卫风棠的意思。
这几天的野外生存已经用各种事实告诉他们一件事，在这场席卷全球的灾难中，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幸存者。所有的动植物都在变异，只是有些特征明显，有些却并未表现出来罢了。
证据就是苏则这几天吃到的果实根茎类食物。
这些野果有的发生了变化，有的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但不管哪一种，吃进肚子里都能带来远超以往的能量。
这一点身为生物学家的卫风棠肯定有所察觉，从本职工作出发，他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另一件足以影响整个人类的大事。
繁衍。
如果全人类的基因都已经发生了变化，那么人类的繁衍必将受到影响，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不好说，但人类的命运已然命悬一线。
想明白后，苏则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他也想搞清楚末世的真相，而且只要不饿肚子，一切好说。
苏则其实有想过要不要现在就给卫风棠一些血液样本，但想到自己的防御值，又打消了念头。毕竟这里可没有针头，要是一刀割下去没流血，麻烦就大了。
见苏则愿意一起走，卫风棠心中一松，脸上顿时露出欣慰的微笑。他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到远方传来一道熟悉的机械声。
那是直升机螺旋桨发出的声音。
很快，一辆涂装着迷彩色的军用直升机在众人头顶盘旋，螺旋桨吹起的风在麦田里掀起一层层麦浪。
为了不破坏农田，直升机没有直接降落，而是悬停在离地两米的半空中，机舱里来接应的战士扔下绳梯，并守在门口帮忙拉人。
在邢律的指挥下，卫风棠和秦瑜率先登上直升机，接着用绳索将装满样本的小方直接吊了上去，然后是林修竹和苏则。
当轮到苏则时，邢律在他登上绳梯的瞬间忽然凑近，在他耳边低语。
“既然你认为没直说就不是告白，那么我现在就把话说清楚。苏则，高中时我一直喜欢你，曾经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苏则动作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地爬上绳梯，很快就进入机舱，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等小熊、达子、大宇、邢律依次进入机舱后，接应的战士三两下收起绳梯，关上舱门，直升机迅速攀升，调转方向，准备返航。
就在这时，机舱外忽然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吼叫声。那声音既有野兽嚎叫的低沉悠长，又有人类惨叫时的撕裂和尖锐，远远传来竟压过了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直直地刺入所有人的耳膜中，直达潜藏在人类内心深处的恐惧源头。
“走啊——！”
来接应的战士吓了一跳，语气慌乱又困惑：“有人在惨叫？是谁？还有人在山里吗？”
邢律脸色一沉，一把抓过机载耳机戴上，通过直升机内部通讯直接命令驾驶员：“那不是人！快走！”
在末世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而且邢律是直升机上军衔最高的人，驾驶员接到命令二话不说操纵直升机直冲云霄，很快就将长陵山甩在身后。
知道内情的林修竹等人，从窗户望着渐渐远去的长陵山，脸上表情各异，有后怕，有恐惧，也有担忧和疑虑。
只有苏则面无表情地守着另一边的窗户，手里紧紧抱着装满野猪肉的背包，看着窗外枯燥的蓝天白云，不知在想什么。
***
邢律站在舱门边，直到长陵山从视野里消失，他才心底一松，转身看向坐在机舱里的其他人。
因直升机飞行主要依靠螺旋桨，机舱内外都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噪音，所以乘坐直升机的人必须带上全包式机载耳机隔绝噪音，并使用内部通讯频道交流。
这个时候卫风棠等人经过他人提示已经戴上耳机，只有苏则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窗外似乎在发呆。
邢律第一反应就是走过去，亲手把耳机给苏则戴上，但很快他就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看向来接应的战士。
行了个军礼，邢律按下耳机上的通讯键，他的声音顿时在所有人耳边响起：“辛苦了，基地情况如何？”
战士回礼道：“一切正常，正在中都的指示下扩建，准备接纳普通百姓。”
邢律眉头微皱：“接纳百姓？难道中都收复城区出事了？”
战士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如果中都收复城区的行动顺利，那么一定会给各大军区传授经验，推及全国。但如果不顺利，或遭遇重大挫折，才会转为建立基地，以各大军区驻地为基础，保留有生力量。
邢律没有解释，继续追问道：“中都那边出什么事了？”
战士深吸一口气：“变异人二次变异了。”
“什么！”
“你说什么！”
邢律和卫风棠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回荡在耳机里，一个被螺旋桨的轰鸣绞成碎片。
卫风棠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战士的手臂急切地问：“什么二次变异？变异方向是什么？中都那边有没有资料传过来？！”
卫风棠表情急切，但因没有按下通讯键，他的话并没有被耳麦收录，完全被噪音覆盖。
邢律连忙将老人扶回座位坐下，并帮他按下了通讯键：“卫院士，您先别急。”
战士奉命来接人，自然知道卫风棠是谁。想了一下他转身从角落的背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邢律：“邢副队，这是中都那边下发的文件，细分了变异生物类型，统一称呼，方便汇报。至于其他情况，我不太清楚，应该涉及较高保密级别。
“我得到的唯一消息是，中都是在收复城区时突然决定撤退的，并立刻向各大军区下达了扩建驻地，成立幸存者基地的命令。”
邢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接过纸低头仔细阅读，其他人呼啦一下全围了上去，只有苏则仍坐着没动，似乎完全不感兴趣。
[根据中都研究院最新研究成果，为方便各级进行准确的任务汇报，现对变异生物的称呼统一格式如下：
[具有两种以上生物特征的基因污染生物：变种体。
[没有其它生物特征，能力或外形异常的基因突变生物：变异体。
[如变异生物具有明显的人类特征，则称呼末尾替换为人，如变异体/变异人。]
“变种人？听着有点酷啊……”小熊踮着脚看完那张纸，若有所思地看向林修竹和秦瑜，“诶，不对啊，那像秦博士这种，看不出明显特征，只是头发变绿的，怎么办？”
“如果可以沟通，直接问。不能沟通，打几下就知道了。”邢律说着，将纸递给了没挤过年轻人、只能站在一边眼巴巴看着的卫风棠。
卫风棠接过纸，三两下就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几乎立刻惊呼出声：“中都已经知道变异的原因了？！”
但很快，他又自我辩驳道：“不，不对！如果已经知道变异的原因，比起搞细分类型这种事，研究解决方案才是最要紧的……应该是从采集的样本中归纳总结，大致统计出变异类型，方便进一步提出样本采集要求……”
见卫风棠两眼放空，又陷入那种心无旁骛的思考状态，林修竹从他手中抽走那张纸，看着上面对变种人的定义，冷哼一声：“呵呵，变种人，那我是不是要去搞套黄黑配色的制服穿穿？”
虽然嘴里说着嫌弃的话，他的腕足尖却在微微颤抖，莫名给人一种抖腿得瑟的感觉。
邢律看着暗爽的林修竹，一下子就想到了苏则。
他没有其它生物特征，应该就是研究院划定的变异人，问题是，现在大多数变异人都已面目全非，而且它们还发生了二次进化……
想到这，邢律看向接应的战士：“你说的变异人二次进化是怎么回事？”
战士苦笑一声：“是下达的文件里写的，并没有具体描述，只说变异人发生了二次进化，让我们夜晚不要进入城区，远离可能藏匿变异人的地下建筑或密闭空间。倒是有流言说变异人速度快得惊人，一爪子能削断枪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邢律点点头，相比起文件里语焉不详的二次进化，他倒是更重视这些流言蜚语，至少变异人速度变快、攻击力增强这两点，他深有体会。
想到进长陵山前最后执行的那项任务，邢律瞟了苏则一眼，俯身凑到卫风棠耳边，唤醒了这位专心思考的生物学家：“卫院士，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卫风棠一惊，抬头看向邢律：“什么事？”
邢律抓住他的手臂，示意老人跟自己走，然后带着他走到远离众人的角落里，关掉两人的机载耳机，在老人耳边低语道：
“卫院士，我不清楚现在基地的制度，但如果要接纳百姓，那么一定会登记基本情况和变异类型，我希望…您能帮忙隐瞒苏则的情况。”
因关掉了机载耳机，邢律一句话重复了两三次才让卫风棠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略一思考后，老人看了苏则一眼，对邢律点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邢副队，除了我和秦瑜，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苏则的事，相关研究我也不会假手于人。如果研究结果有必要上报，我会先征求他本人的意见。”
说完，他顿了顿，提醒道：“不过邢副队，基地不是长陵山，那里肯定也不止我一个科学家，苏则的安置，你要多费心。”
“……我明白，谢谢您。”
两人说完就各自坐下，没有再提这件事，其他人聊着称呼的事，讨论变异人的二次进化。而苏则依然坐在角落里，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三个小时后，直升机在第四军区基地降落。一下飞机，苏则等人就见到了军区最高指挥官之一，第四军区副司令。
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快步上前，握着卫风棠的手，连声道：“卫院士，辛苦了！”
卫风棠连连摇头，握住副司令的手微微颤抖：“不…辛苦你们了，为了我这个老头子……”
“您千万别这么说……”副司令安抚了卫风棠几句，抬头看向邢律等人。
邢律见状几步上前，抬手行礼：“报告！尖刀二队任务完成，申请汇报！”
副司令怔了一下，看了眼他身后的几人，略一思索后转头吩咐道：“其他人先按之前商量的政策登记……”
没等他说完，卫风棠忽然插话：“副司令，我这次能活着回来，多亏了这几个孩子，而且他们对长陵山的情况十分了解，也亲历了整件事，我建议让他们也参与任务汇报，有助于查漏补缺。”
副司令闻言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去指挥部。”说完，他对卫风棠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他们八人前往指挥部办公大楼。
几分钟后，所有人坐在一间大会议室里，邢律四人汇报任务，苏则四人负责补充细节，回答疑问。
至于苏则救人那段，被卫风棠刻意模糊，从他一个人救人，变成他和林修竹两人仗义相助。变异巨熊的死亡也归咎于伤势积累，加上运气使然，以及一些未知因素。
“我个人推测，那头变异巨熊的基因并不稳定，一直处于变化之中，这导致它的行为完全不可测。”卫风棠一本正经地忽悠着，不过实际上这些也不全是假话。
如果变异巨熊的基因稳定，那它势必不会融合人类的声带，而不稳定的基因会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好说。今天攻击力增强，明天或许就陷入崩溃，以人类现阶段的技术无法下定论，一切推测都有成立的可能。
苏则抱着背包，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手不自觉地捂住胃部。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已经超过十二小时滴米未进，最后一顿吃的还是野果根茎这类容易消化、能量低的食物。如果这十几个小时在睡觉的话还好，可这一夜他都跟着邢律他们急行军，消耗的体力远远大于摄入，致使久违的饥饿感席卷而来。
忍受着肠胃空转的感觉，苏则在背包的遮掩下用手抵着胃，鼻子闻着背包里传来的腥味，甚至有种想直接啃生肉的冲动。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邢律的声音：“副司令，卫院士他们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几乎滴米未进，也没有时间休息，您看是否先安排他们休息？”
马上要汇报的是你，现在要休息的也是你，你怎么这么多事？
副司令瞪了邢律一眼，轻咳一声道：“那就到这吧，各位辛苦了，邢律你明天提交一份书面报告上来。卫院士，基地条件有限，只能委屈你们暂时住在三营，实验室也安置在那边。至于其他人……”
他看了眼林修竹和苏则，想了一会才开口道：“我记得尖刀那边还有床位，就暂时先住在那吧，之后再换。”
听到这话，邢律心中一松，只要没有第一时间登记，那么之后的事就好操作了。
因为变异人的二次进化，中都收复城区失败，如果苏则变异人的身份传出去，很难说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安排好众人的去处，副司令亲自将卫风棠和秦瑜送去三营，邢律则带着苏则等人前往食堂。
“先去吃饭，再回八营。”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苏则从背包里摸出一块肉，面无表情地问：“能开小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