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莹没想到戏一开场, 便是这样的场景。
她缓缓点头，“原来是这样。”
然后过了一会儿，她又兴致勃勃地问了起来, “他们飞起来了，师兄, 这就是你画册里面画的轻功吗？”
许淙解释：“对，轻功就是这样飞来飞去的。”
“还有点穴，人体内有许多穴位, 我画这个的时候，还特地找了个老大夫取经。这里面的道理和针灸差不多，但被我夸大了。”
“好厉害。”
云莹感叹，然后过了一会儿看到金竹也飞身下来加入了战局，并且在漫天飞舞的竹叶中刷刷刷, 三两下就打败了那些杀手之后，又感叹道：“这个武功真厉害。”
而此时台上，在金竹和赵公子两人的努力下，杀手们要么被杀掉了，要么狼狈逃走。而赵公子则抱拳谢过金竹的救命之恩, 并且邀请他去参加他的父亲, 也就是赵大侠金盆洗手的宴席，还说要介绍江湖的其他大侠给金竹认识。
金竹想了想, 答应下来。
这出戏的第一幕就这样结束了, 台前的布幔被拉了下来，然后台上的东西被飞快地整理干净，并布置出了一个堂屋。
等布幔再被拉开的时候, 台上坐满了人。
第二幕开始了。
这出戏的第二幕, 也是根据许淙的画册改编的, 说的是金竹随着赵公子回到赵家之后，拜见赵大侠的场景。
赵大侠见到救了自己儿子一命的金竹，非常感激，不但将金竹奉为上宾，还介绍了自己的几个好友给金竹认识，请他们在江湖上对金竹多多关照。
那些人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侠，金竹还是挺好奇的，所以这个场面可以说得上是宾主尽欢。因为明天就是赵大侠金盆洗手的日子，所以众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各自回去休息了。第二幕结束。
第三幕，就是小厮发现赵大侠死在了书房内！
在画这一段的时候，许淙添加了一些破案剧里面的元素，比如这间书房是人为制造的一间密室，只有门这一个出口。然后赵大侠的死因看起来又像是自尽，旁边还留下了遗书，说他是自杀的。
于是就有人说赵大侠是自杀的。
但赵公子不肯相信。
最后，经过了调查，还有一场精彩的推理，金竹发现赵大侠是被他的好友，同样是武林中有名的一位大侠杀死的。
而且这位大侠还有个同伙，那就是赵公子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位小厮，小厮不但受命将赵公子引入有杀手埋伏的竹林，还在今天一早就来书房找赵大侠，凶手原本躲藏在书房内，是门被这个小厮推开之后才出去的。
目的当然是为了伪造赵大侠自尽。
如此一来，真相大白。
原来是年轻时候赵大侠与这位友人结下了仇怨，所以他一直怀恨在心。因为江湖规矩金盆洗手意味着恩怨尽消，所以他才急忙动手。
最后抓拿凶手，自然又是一场激烈的战斗，金竹和愤怒的赵公子联手，最后成功地把人抓住了，废除武功后押送到了官府。
第三幕戏演完，场下响起了激烈的掌声。
“好！”
“演得好！”
听到外面的喝彩声，许淙也高兴起来，和云莹说起了一些排练时的趣事。没过多久，一个眼熟的侍卫就走了进来，说湘王有请。
“湘王有请？”
许淙和云莹面面相觑，不知道刚刚才见过面的湘王找他干什么。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得赶紧过去才行。
于是许淙对云莹道：“师妹，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
湘王所在的厢房离许淙的不远，他很快就到了。
但进去之后，他却大吃一惊！
因为里面不单单有他刚刚见过的湘王等人，还有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那就是原本应该待在皇宫里面的景元帝！
而且不但景元帝在，胡首辅、云阁老也在，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个他认识的，在翰林院任职的人。很显然是景元帝心血来潮，出宫看戏来了。
许淙连忙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许卿免礼。”景元帝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许淙，然后笑道：“朕以前只知许卿读书好，画册也画得不错，却不曾想许卿竟有如此巧思。”
“你是如何想到武功这种东西的？”
景元帝兴致勃勃地问道：“这世上真的有内力，有轻功吗？还有你在《竹精传记》里画的帝流浆，可真的有如此神奇之物？”
他这话一出，许淙顿时就感觉到几道惊讶的目光望了过来。
胡首辅更是惊讶道：“陛下的意思，是三水居士就是许瑾之许大人？”
景元帝笑道：“不错，许卿的别号就是三水居士，湘王从小就喜欢他的画册，身边的人都被他送了个遍，的确画得不错。”
湘王扶额，给了许淙一个歉意的眼神，“皇兄，莫要提这个了。”
许淙能说什么呢，他只好干笑道：“多谢陛下赞誉。”
“其实内力与武功，虽然是微臣杜撰的，但勤学苦练的确能强身健体。时间长了虽不能像画册里面的那样飞来飞去，但跳上高墙却不是难事。”
“至于帝流浆……”
小时候的记忆在许淙的脑海中浮现，他谨慎地回答道：“帝流浆更是子虚乌有之物，《竹精传记》这本画册，是微臣年幼时所作。其中荒诞之处甚多，这世上不但没有帝流浆，也没有什么修仙者，更没有精怪、妖怪。”
“说得有理……”
景元帝忽然感慨道：“前些年父皇病重之时，曾暗地里询问过太医，这世上可有什么起死回生，能治百病之物。”
“太医查遍了宫中藏书，都没有找到。”
说完这话后，他沉默了。
这样的情况下，其他大臣们当然不会开口，最后还是胡首辅劝道：“陛下，先帝病重之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陛下您了。”
“还请节哀才是。”
“罢了，”景元帝又恢复了温和的表情，然后道：“这出戏排得不错，赏。”
……
许淙表情古怪地捧着赏赐回来了。
景元帝既然是微服私访，当然不会大张旗鼓地赏赐，所以许淙得到了一个玉佩，而戏班子的其他人则得到了一些金银。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三水居士的马甲暴露了。
所以回去的路上，许淙头疼地说道：“刚才陛下把我是三水居士的事情说出去了，当时屋里有很多人，除了湘王和曾祖岳父外，还有胡首辅以及翰林院的几位大人，更有七八个侍卫，内侍等等。”
“这么多人知道，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传开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
不到三天，许淙是三水居士的事情，就在翰林院、户部以及御林军等地方传开了，然后迅速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许淙就是三水居士！
年长的大人们诧异地看着他，而年纪差不多的则拍着他的肩膀，啧啧称奇，“好家伙，瑾之你瞒得我们好苦啊！”
“我是看着你的画册长大的，当初你画完《科举记》的时候，我还有些遗憾呢，觉得你画得特别好，不画真是可惜了。”
“没想到你居然就是三水居士！”
许淙只好苦笑解释，“我幼时得知老师不但有字，还有别号，于是便在我爹的建议下取了‘三水居士’这个别号。因为知道的人不多，而且后来又考虑到我要走科举之路，所以我就是三水居士的事，并未大肆宣扬。”
“理解理解，”同僚点点头，“有些老古板就是见不得这个。”
“不过……”
同僚左右看了看，然后眨了眨眼，小声问道：“瑾之，那《竹精传记》的后续，《银竹篇》的后续，以及《神探金竹》的后续你画没画啊？”
“尤其是金竹探案，那可真是太绝了！”
“密室杀人的那出戏，我一有空就会去看。我还问过班主好几遍，什么时候才会有另外一出，但是班主说你还没画。”
“所以你什么时候画啊？”
被催稿的许淙：“……这，快了快了。”
这并不是他最近第一次被催稿，那天从戏院回来之后，云莹就问过他什么时候画下一册了。因为她也觉得那出戏很有意思，想要知道金竹还遇到了什么样的案子，所以这几天许淙偶尔也会思考新案子。
听到这话后，同僚心满意足。
“那瑾之，你可得赶紧画啊，若是户部有什么事你忙不完的，尽管来找我帮忙。我比你年长几岁，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许淙苦笑着道谢。
而这还没完。
在他就是三水居士的事情传开，被催更的读者逼得一个月内将三本正在连载的画册都画了一本新的之后，后面的几个月里，陆陆续续就有信寄到许家来。
写信的人都是他这么多年来认识的好友们。
远在勉县的王瑜说他不够义气，居然瞒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然后又告诉他自己还是没有考中举人，在和家人商量之后，决定后面不再考了，而是回家帮忙打理家里的生意，等以后有机会的话，他定会来京城逛逛。
王瑜放弃了科举，许淙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表示了祝福。
毕竟读书科举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除了要花费大量的金钱之外，还要有坚定的决心以及良好的师资资源，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
所以许淙安慰了他几句，然后跟他说等他到京城来的时候，自己定会好好地招待他。
另外一封，则是来自许家村。
许淙的小伙伴石头在许明成升官到京城时，就回许家村去了。几年过去他也考中了秀才，如今正在某个书院读书，而且也已经成家。
他的信里，除了告诉许淙他是三水居士一事已经在庐州传开，大家都很惊讶之外，还告诉他许夫子准备来年再考一次举人。如今许家村除了他们父子之外，就只有许夫子和石头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不过再往下，有很多孩子都在村塾读书。大家都想像他们四人一样，通过读书考□□名甚至是做官，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
而村民们也很支持。
许淙想了想，将自己收集到的一些关于科举的文章、书籍、题目等整理了出来，准备让人送回去。而除了这些之外，他还给了三百两的银票。
跟科举有关的东西，当然是给许夫子和石头的，他们用完之后也可以传给村里其他的小孩子们。银票就是他给族里的，让族长妥善安排，置办一些祭田或者产业，然后每年拿出一部分来奖励给村塾里学得好的孩子们。
不过许淙也在回信里面说了，科举之路不是读书人唯一的选择，若是族里的小孩子们有哪个没有天赋，也请许夫子斟酌着劝说，让他早谋出路，不要一门心思都放在科举上，最后变成了百无一用的书生。
读书是改变命运的一种方式，但人生不应该只有读书这一条路。
好在许家村如今家家户户要么能在冬天种菜，要么便是像石头爹一样学了一门做竹席的手艺，生活还算过得去。而有他和许明成在，庐州的其他人也不会招惹许家村出来的，不需要他们怎么操心。
至于第三封信，则是郑瑞成寄来的。
郑瑞成也是他的多年好友，两人是在庐州府试的时候认识的，此后多年也没有断了联络，现在郑瑞成已经外放为官。这次写信回来除了说许淙骗得他好苦之外，还跟他交流了一些他在任地方官时遇到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王武、李涛、云毕等人，他们从其他人处得知许淙乃是三水居士，纷纷表示了惊讶。
当然，信里也写了他们一些近况。
王武、李涛等已经考中进士的，如今都外放做官，官职都在七品和六品之间，没做出什么实绩来。而云毕等还在读书的，或是跟随某位老师学习，或是按照云氏族学的规矩正外出游历，走以前许淙走过的那条路。
不过最让许淙感到惊喜的，还是周耀的来信。
他在信里同样抱怨了一通，说许淙把他瞒得好苦啊，他居然不知自己的好友就是写出了《竹精传记》的三水居士，等他到京城来的时候，许淙必须好好的给他赔礼道歉不可，不然他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云云。
许淙失笑，自然是在回信里好好地道歉了。
而除了这件事外，周耀也告诉许淙，他终于决定要来京城参加会试了。
这让许淙大为惊喜。
周家自从赵家的事尘埃落定之后，就全部离开了京城。估计是想淡化此事，所以这几年周耀都一直没有来京城赶考，而是留在了家中。
许淙和他保持联络，还给他寄过几次科举资料。所以如今看到他要来京城，许淙是非常的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周家彻底从这件事里走出来了。
而周耀在信里也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他说自家伯祖父一直都留心着赵家的动静，赵家剩下的人，包括那个赵胜如今的状况很不好。赵胜虽然被流放了，但他一直都不甘心，更是无法接受自己再也不能科举。
所以在流放之地，整日浑浑噩噩。
而他的那些弟弟们，比他更不堪，这些年或死或残或疯。再加上死在流放路上的赵家长辈以及那位假夫人，赵家现在实际上只剩下赵胜一人了。而在他们流放的那个地方，也没有人会看上赵胜这样一个废人，所以等他死后赵家估计就会血脉断绝了。
信的最后，周耀补了一句：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许淙看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赵胜这个人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赵家就很好地诠释了这句古话。若不是他们恶事做绝，那么赵胜虽然在先帝朝没什么出头的机会，但在景元帝时期应该能过得好。
因为景元帝吸取了先帝的教训，对待官员并不以嫡庶来论，谁有能力谁就能出头。再加上他性情和善，不会轻易动怒，所以对官员们而言，是一个好皇帝。
只可惜，他们自己把路走死了。
或许下一次从周家这边得知赵胜的消息，就是他的死讯了吧。许淙拿着薄薄的一张纸感慨了一会儿，便把这件事放下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