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的最后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那场雨来得又快又急, 劈头盖脸就如同黄豆一般砸下来,砸得操场上的全校师生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最后一天最后的节目是举行军训总结和感恩教官的仪式, 当台上的教导处主任正在慷慨激昂地总结着这次军训表现时, 就看到瓢泼大雨砸下来,他连学生的面都看不大清楚了。
雨雾茫茫中,乌泱泱的学生如同被打散的泡沫, 在茫茫雨雾中急急忙忙朝着教学楼跑去。
队伍中的姜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人用外套兜头盖住, 整个人被拎起来带着跑,一路被拎回了宿舍楼。
到了后面, 他的脚甚至都没沾到地面上, 被人轻轻松松夹起来跑向宿舍楼。
就是有点颠。
姜宜脑袋上顶着外套, 整个人停下来的时候, 他扯下脑袋上的外套,才发现楼外面的雨下得很厉害。
噼里啪啦的雨沫子砸在地上,溅出白沫,军训基地位置浅一点的地方很快就积起了一层水。
陆黎上手摸他脑袋,低头看他有没有被雨水淋到。
宿舍楼里吵吵嚷嚷的,都是跑得快的同学挤进来避雨
不一会,走廊里围满了一群学生, 趴在栏杆上看着大雨。
姜宜将外套还给陆黎, 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对面宿舍楼长廊上的陈兆。
军训基地的宿舍楼是回廊型, 陈兆单手撑在栏杆上,也隔着蒙蒙雨雾盯着姜宜。
姜宜微微睁大眼睛, 在茫茫雨雾中, 忽然就想起陈兆口中的那句:“我们小时候见过。”
他跟陈兆好像在小时候确实见过。
那天也是像今天一样是一个下雨天, 下着很大的雨,他穿着背带裤,坐在击剑室外的长椅上等着Arno,等着等着快要睡着了。
好像有一个小男生过来跟他说过话。
但是当初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姜宜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看着姜宜久久望着不远处一个方向,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陆黎眯起眼睛,也抬眼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是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陈兆,眼眶都青了一圈。
陆黎:“……”
他带着点心虚,伸手就把外套盖住姜宜的脑袋,拖着姜宜回去宿舍擦头发。
宿舍里,姜宜坐在凳子上,身后陆黎帮他擦着头发,他扭头道:“我好像小时候见过陈兆。”
陆黎手下动作一停:“什么时候?”
姜宜想了想道:“就是小时候有一次你上击剑课,我在外面等你下课那时候。”
“不过时间久了,你可能不记得了。”
陆黎顿了顿一下,然后皱眉道:“就六年前夏天七月二十三号下大雨,你穿小熊背带裤然后有个黑头发穿白裤子的男生问你吃不吃糖的那天?”
姜宜瞪大眼睛,惊叹道:“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陆黎面无表情道:“因为你那时跟我说你没要他的糖,但是回来黄阿姨帮你洗小熊背带裤的时候,从你口袋里掏出两颗糖。”
他强调道:“还是柠檬味的。”
黄色包装纸,上面印了两个小白兔,看上去就很难吃。
姜宜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有吗?”
陆黎没好气道:“有。”
那时候他还跟姜宜生了两天的闷气,觉得姜宜是背着他偷偷找了新朋友,不仅背着他一起玩,还背着他收了那个新朋友的糖。
那几天他旁敲侧击问了姜宜好几次关于新朋友的事情,姜宜都睁着一双大眼睛说没有,看起来乖得很。
姜宜想了想,觉得估计小时候那会他睡得迷糊,对陈兆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醒来后都不大记得了。
他咳了咳,不好意思道:“怪不得陈兆说看我亲切……”
他还以为陈兆是莫名其妙接近他,但没想到是他小时候吃了陈兆的糖,还把陈兆忘得一干二净。
陆黎徒然就警惕了起来,他强调道:“我隔天就还了陈兆一袋糖。”
隔天的Arno就拎着几大包糖,丢在陈兆的储物箱,并且在击剑训练中接受了陈兆的挑衅,硬生生将陈兆摁在地上摩擦。
姜宜坐在椅子上,他向后靠,刚想了点什么,就听到身后人说自己唇角疼得厉害,好像昨晚涂的药没有用。
姜宜怕陆黎伤口感染,立马扭头道:“你给我看看,是不是昨晚你老碰伤口,把伤口弄感染了?”
陆黎蹲在地上,他睁眼说瞎话道:“可能是,你得给我好好看看。”
姜宜低头,看着陆黎薄唇边的伤口没有裂开,只是青了一块,他迟疑道:“是不是牙齿撞到里面了?”
陆黎:“哪里面?”
姜宜想了想道:“就是牙齿旁边的那块肉。”
陆黎慢吞吞道:“不懂是哪块。”
姜宜只好亲自给陆黎示范,他张开唇,用舌尖抵住牙齿旁的那块软肉,用手指指着道:“就是这块。”
陆黎盯着姜宜,看着面前发梢带着点湿漉漉的水汽的姜宜,透过微微张着唇,能看到点那截舌尖抵着腮帮子的软肉,
他好一会才慢吞吞道:“懂了。”
“我没磕到里面,就嘴角疼。”
姜宜带着点抱怨咕哝:“让你去打架。”
“这会疼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姜宜还是低头望着陆黎伤口,看伤口有没有开裂的地方。
看了好一会,姜宜才松开手,眉头微微皱着道:“真的很疼吗?”
陆黎:“疼。”
忽然,他眼神飘忽起来,时不时掠过姜宜蔷薇色的薄唇,好一会才含糊道:“你跟小时候一样,给我吹吹可能就不疼了。”
姜宜望着他,耿直道:“那都是骗小孩的。”
陆黎:“……”
姜宜继续耿直道:“让你不学好。”
“先疼着吧。”
瓢泼大雨在早上九点多结束,重新开始举行军训总结和感恩教官的仪式,彻底结束军训后,操场上都是跟教官合影的班级。
重点班的教官拍完照,见到陆黎,笑眯眯问陆黎当初把队伍挪到树荫下到底是为了谁,陆黎眼都不眨,指着树荫下望着大水坑的姜宜。
教官啧了一声,拍了拍陆黎的肩膀笑骂道:“好小子,我都要走了都不说实话。”
陆黎无奈地道:“就是他,您爱信不信。”
教官想到两人曾经在小树林涂花露水,他乐了道:“信了,要不是你一头黄发,他一头黑发,我还真以为你们是两兄弟。”
陆黎想了想,嘀咕了一句:“兄弟那可不行……”
兄弟就完了。
下午两点多,七八辆大巴车来到军训基地,摇摇晃晃载着全校师生回到市一中。
市一中外全是等着接孩子的家长,等到大巴车在学校内停好后,一大群黑不溜秋的少年从大巴车里溜出来。
陆黎拎着行李回到陆家,就看到他亲爱的母亲朝他扬声道:“宝贝!”
陆黎熟练地侧身,给他亲爱的母亲空出一条道,看着他亲爱的母亲飞奔过去一把搂住姜宜,一叠声问姜宜这些天累不累,困不困。
姜宜抿出个小梨涡,他乖乖道:“不累,不困,教官很好。”
陆母摸了摸姜宜的腰,只摸了不到几下,就笃定道:“瘦了。”
陆黎绷着脸叫让妈别往下摸姜宜屁股。
陆母啧了一声,扭头望着他脸上的伤,提了提自己身上的披肩,优雅惊叹道:“你怎么丑成了这个样子?”
陆黎:“……”
陆母叹了一口气:“还是乖乖看着顺眼。”
她扭头捏着姜宜的脸道:“可爱死了。”
姜宜:“……”
陆黎心想他也觉得可爱死了。
但他不敢像他妈一样上手捏姜宜的脸。
只敢在姜宜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一口。
他沉稳地想着,他还是比他妈妈赚的。
姜宜乖乖被捏着脸,不反抗,只睁着一双眼睛弯弯地望着陆母。
在他眼里,妈妈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温柔,充满爱,像是午后晒好的被子,暖烘烘的散发令人舒适的温度,睡在上面好像睡在棉花上一样。
他也知道为什么每次回来后,陆黎都会把他拉来陆家,因为陆黎怕他一个回到家,姜父在上班,家里空荡荡的谁也没有,孤独得很。
充满温柔和爱的陆母挽着姜宜的手,亲亲热热地带着姜宜上饭桌,然后让陆黎顶着那张被打伤的脸坐远一点,不要影响她跟乖乖吃饭的胃口。
吃过午饭后,姜宜洗完澡在陆黎卧室玩拼图。
他趴在陆黎床上,晃着腿,撑着下巴想着该怎么往拼图上放拼图碎片,睫毛长长的,又卷又翘。
因为是夏天,姜宜穿着露到小腿的短裤,一截小腿白晃晃,修长而柔韧,脚踝也生得漂亮,好像一手就能握住一样。
刚冲完澡的陆黎坐在沙发上打着游戏,微微绷直着身体,不怎么敢回头。
在等待游戏人物复活时,陆黎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柔软丝织物摩擦的声音,应该是床上的姜宜翻了一个身,换了一个姿势玩拼图。
然后紧接着是一声很轻的带着点疑问的“嗯——”
应该是姜宜拼图拼错了步骤,下意识地疑惑地皱着眉头发出点疑问,然后在自己咕咕哝哝地把拼图给扣下来继续拼。
陆黎喉咙动了动,怎么忍也忍不住自己对身后人的关注。
一盘游戏后,后面的人也没有了什么声音,似乎是玩着玩着拼累睡着了。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陆黎起身,收拾好床上的拼图,然后掀开被子环住了姜宜,盯着姜宜的脸庞,没忍住,还是偷偷亲了一口。
这是头一次他在明白自己心意前的亲吻,又快又轻,但是却让陆黎心跳得很快,好一会才平复下心跳,闭上眼睛跟姜宜一起午睡。
傍晚五点多,窗外的余晖蔓延。
姜宜被一阵铃声吵醒,他从陆黎怀里挣脱开,接了床头柜上陆黎的电话,迷迷糊糊道:“喂——”
两分钟后,姜宜愣了,他愣愣道:“警察局?”
“诈骗?”
“卖茶女?”
陆黎也被吵醒,他睁开眼,听到姜宜的声音,他道:“怎么了?”
姜宜挂了电话,老实道:“钟茂好像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