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挺修长的男人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斜倚着身体,修长的腿悠闲随意,不经意流露斯文优雅。
停车场的灯光有些暗,光线中的浮尘将他将他英俊的脸部轮廓分割成两部分,半隐在暗处的沉静面容,像是泡在清冷的月光里,平添了几分神秘。
时洛翊觉得这个人确实有人家姐妹反目的资本。
“车不错。”
听见他评价自己的座驾,时洛翊觉得自己应该关上车门,无所谓他说什么,无视他的讽刺,他不是方洛然,这个男人说什么都不应该伤害到他。
“我也觉得不错。”时洛翊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脱口而出。
他索性将车门推上,修长的手指抚过黑色的车身,嘴角轻抿了丝笑意:“刚收到的礼物,盛情难却。”
时女士作为一位成功的女企业家,送儿子一辆百万座驾算不得夸张,而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作为业内一名不太成功的心理咨询师,想要一辆自己喜欢的车,不啃老是不现实的。
他看见林晰清俊雅致的脸上多了几分愠怒的冷意。
果然,这人真的以为他是为钱失足堕落。
时洛翊有些想笑,虽然他在生活上有些懈懒散漫,但自认为对待学习工作还算是上进,怎么就接二连三地被人认作是软饭男?
“你和安澜是什么关系?”
对上男人冷冽的视线,时洛翊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挑高了眉,缓缓扬起半边嘴角,唇畔的笑容更加讽刺,“你放心,钱我已经答应全部退还给她了,我当初要是知道她是你妹妹,最开始的时候我就会拒绝她。”
他看着林晰的目光碎裂开来,那淡然冷硬的眼底生出几分错愕和失望。
曾经的初恋堕落如此,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让人接受的事情。
不过,那刹那的波动很快消失于无形,林晰恢复了原来的淡漠和平静,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萌生的错觉。
他靠在灰白色的柱子上,敞开的西装外套削弱了他身上的严肃凌厉,反倒有种无谓的淡然:“你变了很多。”
“你倒是没怎么变。”
这话就有点不太真诚了,林晰会觉得他变化大,是因为拿他和曾经的方洛然比,他自认为八年如一日,除了年龄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反倒是林晰的变化让人惊讶,以前很难想象他会成为一个严肃的商人。
该如何形容呢?
曾经的林晰会让人想到两个词——浪荡、自由。
迟到早退,逃课打架,永远不甘寂寞。
爱吃爱玩,爱惹事儿,偏偏成绩永远是最好的那一个。
据说初中的时候他曾组建过一个五人乐队,还规划好要去参加音乐节的路线,虽然最后在家长、老师和学校的全面打压下中道崩殂……
初高中奥数金牌,也不耽误他和校外的混混打架,在校报撰写校长的风流韵事。
他总有着这样和那样的传奇事件,学霸羡慕他,校霸敬畏他,女生喜欢谈论他,男生喜欢模仿他,他是真正的学校男神,直到现在,身边的同学还有人会时不时地提起他。
无怪安澜坚持认为他是“主角”,曾经的少年,有一个自由不羁的灵魂,浑身如同加盖主角光环,霸道强势地,完全遮掩住别人的光芒。
如今的林晰仿佛收敛了所有的光芒,内敛深沉,少了肆意飞扬的青春热情,沉稳中多了一些捉摸不定的神秘。
林晰闲闲地靠在那里,清雅俊逸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你很缺钱?”
“林总想介绍生意给我?”时洛翊突然从皮夹取出名片,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也对,林总一定认识很多优质客户。”
说着他绕过警示锥,走到对方近前,笑容款款地将名片递过去。
林晰沉静的目光淡淡地扫了名片一眼,又重新看向他,沉褐色的眸子暗光闪动,没接。
时洛翊轻轻地笑了笑,稍稍凑近他,放低了声音道:“麻烦林总了,我不挑剔性别,不过女人最好。”说着他将名片缓缓地插向林晰里面的衬衣口袋。
只是下一瞬,他的手腕被牢牢抓住,林晰制止了他的动作。
感受着手腕传来的温热干燥的触感,时洛翊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又露出微笑:“我一向是不打折的,如果是林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目光相对,林晰的眼眸深如寒潭,有那么一瞬间,时洛翊忍不住想躲开,那逐渐燃烧的怒意,和收紧的力度,让腕间的刺痛蔓延至心口,如心悸般让人喘不过气。
最后是林晰先转开目光,视线移到他架在指尖的名片,左手将其抽了出来,松开了时洛翊。
林晰将名片正反面都看了一遍,轻轻地读了出来:“思然精神诊疗中心,心理咨询师?”沉闷低缓的声音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些清越的磁性。
时洛翊揉了揉酸热的手腕,可有可无地笑了笑:“所以贵有贵的道理,服务行业人人都能做,但懂心理知识的可不多,我口碑一向不错,一定会让每一个客户都宾至如归。”
“小翊!”
“林总还有什么指教?”时洛翊好整以暇地微笑。
很难说清楚为什么,他感觉身体内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火气不断地上涌,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要微笑,既然他能如此的云淡风轻,摆出陌生人的姿态,那他一定要收起所有的怨怼和愤怒,绝不能做失控的那一个,他不能输。
他输了就是方洛然输了。
最后他胜利了,林晰走了。
看着男人离去的高挺修长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时洛翊想或许应该告诉他真相——
告诉他方洛然死了,他的失望和愤怒如此地多余,说不定还能看到他懊悔沮丧的模样。
哪怕只是一时的,也足以快慰人心。
时洛翊捂着胸口猛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地跪下身,大滴大滴的汗水砸在水泥砖地上。
心脏好像有什么东西,那看似坚硬的壳从内到外生出裂纹,慢慢破开。
不知过了多久,如擂鼓一般的心跳慢慢平复,急促的呼吸也渐渐缓和。
他放下手,深吸了口气,脸上冷汗涔涔,整个人如大病一场的虚脱。
停车场传来交谈声,起身时,时洛翊目光扫到地上的一抹亮色,异常熟悉的水晶吊坠,让他怔然了一瞬。
他有些惊讶,这个水晶无事牌陪伴了他前十七年的人生,这是奶奶送给他和方洛然的,寓意平安无忧,获得长辈一生的庇护。方洛然的那个很早以前就让他弄丢了,没想到自己的这一条竟然跑到了林晰这里。
方洛然这个恋爱脑,果然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
“小翊,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
接连两天迟到,一进大楼,没上电梯,时洛翊就被钱经理抓了现行。
机构的金牌心理咨询师是不用坐班的,但他无论是资历和经验都差得太远。
“经理——有事儿?”
领导并不抓迟到早退这种事儿,月底看数据就什么清楚了,这个职业完全是靠自身能力吃饭,很多心理咨询师都是挂靠机构,为的不过是资源共享,得到专业的精神科医生的帮助。
“你最近是不是没什么事儿,有个心理援助的案子,你跟何想盯一下,资料我已经发给小周了。”
“援助?”
“没错,中心刚接手的免费的公益项目,咱们机构也要提升一下社会责任感。”
时洛翊想也不想地拒绝:“我不适合这类案子,你还是给别人吧。”
钱经理虎了脸:“什么叫不适合,你不能总呆在舒适区,哪有那么多的奇葩案例给你玩……给你解决,你不刚好又脱案了吗,正好试试,别找借口躲懒,抑郁创伤才是最常见的心理问题,做不好那就是专业不过关。”
专业能力被质疑,安澜脱案的事情也被拿来说,时洛翊只能接了。
回到办公室,他松了松领口,接过助理递过来的合作意向资料,坐了下来。
看到“丰凯建设”的抬头,时洛翊不由愣住。
周静在一旁解释道,“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714伤人案,丰凯这边要给公司员工和受害人家属提供心理帮助……”说着她忍不住叹息一声,“听说当时场面十分惨烈,还死了一名警察,可以想象这事儿给亲身经历的人造成了多大的创伤,难得他们公司能想到这一点,也算是很负责了。”
时洛翊将资料扔到桌面上,眼中微微带了不屑:“负责?负责的公司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竟然还想着要白嫖,真是好大的脸。”
“不是的——”周静连忙解释,“人家是要付钱找合适的机构,但是钱主任鉴于这事儿的影响,主动说要提供帮助,媒体那边钱主任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少不了要发些通稿报道一番,这种社会热点利于积攒用户口碑,经理打算长远。”
时洛翊无声冷笑,却没再说什么。
已经这样了,就算不想沾手也没办法,至于其他的,他还不至于因为某个人而影响工作。
“和那边约的是明天上午九点,何老师和钱经理明早直接去丰凯,那我们是不是也直接过去?”
时洛翊拿文件的手顿了一下,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看向周静:“最近凌冬阳是不是来过?”
“您怎么知道的?”周静说道,“刚忘记说了,这个合作意向还是他牵线搭桥的。”
时洛翊闭眼深吸了口气。
……
“我也没想到我们小林总人这么好,我一提案他就迅速同意了,还把事情交给我来办,这可是小林总交给我的第一件事儿,我不得给人家办得漂漂亮亮的……咱们机构的领导格局也大,说免费就免费,我还和他说你形象好,气质佳,这要是在媒体亮相,说不定会收获很多额外的关注,引一波热度,不是我自己夸,这事儿我办的是一举三——不对一举四得,我真的是天才,我要是不做律师一定转行去做销售。”
第二天,凌冬阳在丰凯的公司大楼下等着时洛翊,他为自己促成这件事儿而沾沾自喜,兴奋地邀功。
时洛翊接过周静递过来的会议资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啊?好说——”看着时洛翊的脸色,凌冬阳意识到对方生气了,略显心虚地转过脸,一面把人迎进大楼,一面转了话题,“大楼最近加强了安保,总有记者盯梢,出入都管得很严,你们钱经理已经来了。”
“谁和我们对接?”周静问道。
“这个不知道,看公司安排,应该是公关部经理,不过今天小林总早早就来了,他很关心这件事,说不定会出现。”
“你是说我们能见到林总?”周静面带惊喜。
时洛翊看了一眼身边的周静,象牙白的连身长裙,黑亮蓬松的头发拢在脑后,化了淡妆,这身装扮明显是费了一番心思。
几人说着话,上了十五楼,到了会客室门口。
“我也在这次被援助的名单,”凌冬阳眯着小眼睛,笑着道,“你一会儿看到不要惊讶,这次你不能拒绝我了。”
时洛翊眼神欠奉,看也没看他,直接推门进去了。
周静叹了口气,说道:“凌先生……您现在是时老师的朋友,咨询伦理规范明确禁止双重关系,这会影响治疗效果的,所以时老师才会一直拒绝你,给你推荐别的人,你就不要总为难他了。”
凌冬阳皱眉,不太高兴:“你们这行规矩太多,以前怎么就可以?”
“以前你们也不是朋友啊?”周静无奈地摊手,“他现在最多给你一些咨询建议。”
“哎……他也得当我是朋友啊。”
可惜周静也抱着文件进去了。
公关经理接待了他们,开会前周静一直盯着门口,一副翘首以盼的模样。
“你在等谁?”时洛翊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小林总啊,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周静颇有些望眼欲穿的味道。
“你认识?”
“我怎么可能认识,但最近新闻很多哎,糊图都帅得不要不要的,我这不是想看看高清版的嘛。”
时洛翊点头,倒不觉得周静是有多喜欢一个没见过面的人,但多少是带了一点期待,有点见偶像的味道。
英俊多金,有着天才光环的富二代,确实很容易获取异性的好感。
不过可惜的是,她期待的小林总一直到会议结束都没有出现。
站在洗手间的水池前,时洛翊与镜中的男人对视。
水滴顺着鬓角划过脸颊,落入衣领,冷水冲刷下,那一直无处安放的燥热感终于稍稍缓解。
他摸上颈间的吊坠,白色的水晶在灯光下干净透白,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方洛然活到这个年纪,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走过情爱大过一切的年纪,是否还会坚持曾经愚蠢的想法。
他说,他不是离开,只是换个方式在守护他们。
只要他们记得,他就活着。
他实在是天真。
死人对这个世界不会有任何影响,连时女士和老方都已经放下,谁又会在意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
“麻烦把我的项链还给我。”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低冽的声音带着波澜不兴的淡漠。
时洛翊缓过神,回过头,寻声望过去。
男人背倚在墙边,一只手抄在西裤口袋,身侧是方形的白色立柱,黑色的衬衣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愈发清逸笔挺,领口的几颗扣子全都解开,露出里面线条紧实的一小片胸膛,整个人平添了几分侵略感。
对上男人的视线,时洛翊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缓了几秒,才笑着道:“什么项链,林总是不是搞错了?”
“你确定?”林晰视线紧迫地盯着他,“你如果打定主意不还,我只能亲自去取,只是这个过程我不保证会不会弄伤你。”
冷淡的语气威胁的意味甚浓。
那一瞬间,时洛翊在林晰身上找到了几分从前的影子,伪装得再好,本质上还是个土匪。
“林总,何必呢?以您现在的身家,什么样的项链买不到?”时洛翊无视他迫人的视线,淡淡地道,“这项链是家中长辈赠予,小时候不懂事儿才会随意送人,现在也不过是物归原主。”
他根本不知道方洛然是什么时候把项链送出去的,他找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以为是丢了,如今失而复得,他自然不会再给林晰。
不然算怎么回事儿。
林晰的视线肉眼可见的变冷,最后他看着时洛翊,淡漠地道,“说吧,你到底怎样才愿意还项链?”他停顿了一下,说,“你可以出价。”
他看着时洛翊,如芒带刺的目光迫人得厉害,嚣张霸道的本性展露无遗。
“这项链对林总很重要?”时洛翊不自觉地笑得有些冷,“一条项链而已,林总这样会让我误会你是旧情难忘。”
林晰的睫毛似乎颤动了一下,深不可测的眼眸掠过一抹微妙的恸然,接着他沉下眼,收敛住眼神里的情绪,只剩下刺人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