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元充把隗顺从地上搀扶起,帮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和血污,似是安慰的说道:“隗班头,家中可有妻儿啊。”
被这种朝廷鹰犬,问及家室,无论是谁都会本能的生出一股恶寒,隗顺捂着脸伤,并未和蒋元充对视,点点头,说道:“回蒋大人,卑职,在家中还有内人、犬子两人。”
蒋元充故作恍然大悟,似笑非笑说道:“隗班头,你干这行多长时间了啊?”
隗顺木然道:“快.....快十年了吧?”
“听说,您要辞差回乡了?”
“是....是啊,大人,卑职虽说干这个营生多年,但看了这么多生死血光之事,还是心里发怵。现在只想回乡老实耕耘,给儿孙攒点德行。”隗顺磕磕巴巴道。
“这么长时间,隗班头应该.....捞了不少吧?”蒋元充说着,手指做了一个拈点财物的动作。
隗顺当然知道蒋元充什么意思,官场,尤其是这年头的官场,有几个不黑的?当然,岳飞这种已远超世间的大英雄除外。
隗顺赔笑道:“蒋大人莫拿卑职消遣了,卑职只是混口饭吃,惟愿妻儿一家安生,除此之外,再无他念。”
“怎么?岳飞下狱,你负责看守也这么长时间了,不应该耳濡目染岳大帅的风采,效仿他一样为国为民吗?”这句话,蒋元充问的那叫一个狗嘴吐不出象牙。
隗顺整个人是尴尬加呆滞,只得低声附和的笑着。
“哈哈哈!开玩笑的,隗班头尽心尽力,帮相爷收拾了这么多杂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方才蒋某开玩笑的,隗班头切莫放在心上啊,哈哈哈!”
蒋元充很享受这种戏弄嘲讽外加恐吓他人的游戏,这是其人生的乐趣之一。
隗顺擦着脸上的血污和汗珠,一脸无奈的摇头。这得是多缺德的世道才能造出这么混蛋到祖宗家的玩意儿啊,老天爷造好人用的估计是血,一次只放一丁点,造歹人用的估计是粪尿,一次一拉一大把。不然为啥好人掰着指头都没几个,歹人却是论斤论批卖的啊!
“打发点辛苦钱吧,人家好歹也是大理寺牢房的头头,别亏了人家。”蒋元充转身吩咐手下人道。
“蒋大人,接下来我们是要去哪?”手下人不解道。
蒋元充森然道:“临安城北门,‘招呼’一下咱们那些要进京鸣冤的岳家军兄弟啊。”
“先走一步了啊,隗班头,今后保重哦。”蒋元充头也没回,拖着长音说道。
一旁的随从把一包散面银扔给了隗顺,使唤道:“拿着吧,赏你的!”也随蒋元充离开了。
常玉武的尸首被拖走示众,只留下隗顺一人在原地颤抖着发呆。
隗顺掂量了下手里的银两,熟练的感知到,这份量不少,够一家子讨生活的,再算上自己这么多年的灰色收入,看来,自个儿还不穷嘛.......
“到底自己还是个为了生活而卖脊梁的庸人啊,到底自己不是岳飞那样的大英雄啊。仅仅掂量了一下银子,就觉得有些高兴,自己还真是俗气啊。岳帅,我终究难以企及你的气节啊。”
隗顺心酸的自嘲道,但生活还得继续讨,他便带着银两到临安城里最金贵的药铺里抓了药,那是专治自己儿子所患的小儿风寒病的良药。
隗顺跌跌撞撞的就这么回到了城西的家,把药给了媳妇去煎,然后自己在那抽着烟袋。
蒋元充呢?此时他已率领人马开拔至临安城北门处。
相府配备的都是精兵良马,蒋元充这样的相府头号干将更是如此。作为诏狱提刑司的都统,一匹快马,一群同样杀戾气不减的手下是标配。
当今朝廷,秦桧只手遮天无人不知,但秦桧为何能如此,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其手下爪牙的精明能干。
若果说万俟卨、罗汝楫、王次翁等人是在指尖笔墨、白纸黑字上搬弄是非指鹿为马的“文爪牙”的话,那蒋元充便是专主杀戮、唯事灭口的“武爪牙”。而且,“文爪牙”可以有许多个,“武爪牙”只能有一个,因为这种双手沾满血腥的勾当,干的人越少越隐秘,越少越安全。
干的人越少,那么正在干的人就愈发的珍贵,愈发的奇货可居。
自从秦桧由北而归,蒋元充不知从哪个阴暗所在被他发掘出来后,血光杀戮的行事手段便被推行到了极致。朝中弹劾秦桧、与秦桧政见不和者,杀;主战反议和者,杀;江湖游侠威胁权贵者,杀;义军民变的领导者,杀......有办法的,就光明正大的拷打处刑;难堵众口的,就像现在岳飞这样,偷偷摸摸的处死;实在无法用寻常的方式,完全找不到一点入口,无法处死的呢?更好办,蒋元充直接带着杀手和死士,上门去,一个不留呗!大不了上报一句是山贼强盗所为,反正皇帝老儿与秦桧勾结,不愁做不干净。
现在岳家军余部就有四千人在临安城北门外说要清君侧,蒋元充摩拳擦掌,知道自己的主场又要来了。
“开门!开门!开门!”义愤填膺的将士举着火把,拿着兵刃在城门下怒吼着。
蒋元充走上城楼,擦了擦嘴角干皮,问守城官道:“现在什么情况,他们折腾多长时间了?”
守城官施礼道:“回蒋大人,这些军士在此闹事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属下不知如何处置,故只得紧闭城门,就等大人您来发落。”
蒋元充似乎一脸横铁不成钢的说道:“所以说啊,你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守城官了,这么点小事该怎么处置你居然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应该上道了呢。”
守城官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开门,让弟兄们进来,挺冷的,不能让弟兄们冻着不是。”
蒋元充这“嘘寒问暖”的话,外人听着云里雾里,与其常年共事的人早就摸透了。
“这帮岳家军愣头青,准备好上路吧。”这是所有熟悉蒋元充的人心里的共同想法。
蒋元充接着说道:“对了,让那几个领头的哥们上城门来,我陪他们喝两杯。”
临安城北门由于是连接都城与北地的门户所以城门与城内,依然有着几十丈见方的空地。这是专供入城的军马、商队、还有使节团缓冲流转的校场。
北门已开,岳家军将士就等着这一刻,每一步都踏着万钧气势,似乎要撕碎这腐烂奢靡的都城。
“弟兄们,莫激动,你们是岳家军,是最讲军纪的,平时岳帅怎么教导你们的,你们都忘了吗?”说话者是蒋元充的亲信,诏狱刑司“妖吏”之一的青阳子。
青阳子这话果真起了作用,岳家军最重命令和军纪,谁都不愿给岳元帅抹黑,所以即便他们内心愤懑,进城后却也并未立刻暴动。
青阳子接着道:“哪位兄弟是这次的带头大哥啊?可否出来,蒋大人有事与你们一叙。”
“岳元帅,我们要见岳元帅!”将士们不愿就这么听差使,一齐质问道。
城楼上,蒋元充大声说道:“弟兄们!岳元帅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们作为仁义之师却冲动行事!不瞒诸位,蒋某,方才才从大理寺和岳元帅攀谈回来,就是有口信带给弟兄们!”
城楼下,岳家军中,两名将官打扮的人在交谈。
“承兴大哥,这人是谁啊,从来没见过他啊?”
“我随元帅多次进京述职,也不曾见过此人,许是大理寺的传令官呢?”
两人看着城楼上的蒋元充交谈道。
即使是在雪夜,这一切也没逃过蒋元充枭鹰般的眼神,他很快察觉到此二人就是此次哗变的带头人。
“那两位同袍!”
底下两人一起抬头,正对上蒋元充的目光。
蒋元充招手道:“对,就是您二位!您二位上来,我有岳元帅的口信带给你们。人多嘴杂,二位上来细说!”
底下两人将信将疑,但还是咬牙下令道:“弟兄们,我二人先上去探探口风,汝等切不可冲动行事,不要辱了岳家军的名声!”
“是!”将士们异口同声道。
两名将官便在青阳子的带领下上了城楼。
所有人,都没看到蒋元充嘴角那一抹阴毒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