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圣母娘娘后花园中。
“大胆桃树精,圣母娘娘念你灵根轻异,允你加入仙庭,你却勾结罪臣晨华上仙,污昧淫秽,扰乱仙界……”说话的是一个活泼可爱的仙童,只是从他口中蹦出的声音却犹如人间界的太监般尖利刺人。
“好了,好了……”一位侧卧在贵妃床上雍容华贵的妇人皱眉打断,“仙庭之中众臣把关,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倒是可怜了那棵小桃树啊……”
“娘娘宽厚待人,有您记挂,不知是这桃树精修了几世的福气~”仙童艳羡又嫉妒,却也不敢表现太过,只是恢复了自己的声音,上前讨好的给圣母娘娘捶揉小腿。
“罢了,告诉仙帝,此事我另有打算。”圣母娘娘轻轻叹息,而后摆手打发走了小童,闭眼假寐。
“是。”那小童略显不甘愿的起身,见圣母娘娘此状却也不敢太过造次,只得领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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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的牢房最深处,是第九重地牢,那里时而冷的可吐息成冰,时而热的可烧灼空气,此时的地牢中央却有一副冰棺安然摆放在内,冰棺里的,正是刚刚被众仙批判的,仙界的元老之一晨华上仙。
紧挨冰棺的一侧就是一棵枝丫粗壮的桃树,以保护之姿矗立在旁,零零落落的枝丫弯折在冰棺之上,形成保护之势,只是这棵桃树的树叶凋零,树枝干瘪枯萎,眼看的也该没有多少生命力了。
“桃桃……”静谧的虚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呼唤,却不见说话之人的踪迹。
只是这棵小桃树却即刻便能听出声音的主人,正是它如今唯一的希望--圣母娘娘。
但见那桃树闻声便是树干整个一阵抖动,也出口人言“娘娘!”竟是一软糯孩子的声音。
“桃桃,晨华上仙仙缘已尽,仙逝之事在所难免,你却执迷不悟,盗取仙界冰棺,行逆天之事,仙帝念你年幼,答应给你机会,你若现在认罪伏法,我可保你不受重罚,否则……”
“娘娘!”桃树声音突然凄厉的叫喊,“娘娘,不要!”话音未落,竟化作一团粉色虚影,呈现出跪倒在地的态势,而后幻化出的双手伏地做磕头状,磕的咚咚作响。“求娘娘,指条明路,救救晨华上仙,桃桃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只听虚空中声音并无任何回答,却又是一声叹息。
未见圣母娘娘表态,粉色虚影几度如同要消散般微微颤抖,却又是一拜,声音已经哽咽道:“小妖桃桃不知好歹,全仰仗娘娘怜惜得以位入仙庭,如今更是让娘娘失望,求娘娘……”
“痴儿啊!你可知,要救晨华上仙,你必须历尽世间劫难,为他重塑仙缘,但是,哪怕来日他重返仙庭之时,确是不能再记得你了,为了仙庭的秩序,你更是要被逐出仙界,剃去仙骨。桃桃……你,可愿意?”
“……愿意。”粉色虚影再度化作桃树,声音坚定的回答。
“哎……去吧。”遥远的天空只余一声叹息。
这样也好,小桃树让自己仅剩的活着的枝丫慢慢延伸,隔着冰棺轻轻抚上无声无息躺在其中晨华上仙的脸,本就是因为他,自己才有缘塑得仙体,如今自己能为晨华上仙做些什么,哪怕付出全部,也是愿意的。
等晨华上仙重返仙庭之时,自己与她也算两清,也算是……报了当年的知遇之恩,也算是全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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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最初之时,桃桃有意识起便知道自己是要长成一棵树的,顺其自然的破土而出,见到阳光后欢天喜地的随风舞动自己的小绿芽,然后就是经受风吹日晒雨淋的恐惧,若没有周围邻居树的帮忙,桃桃觉得以自己的细小身躯早就在某次大风中被连根拔起。
本来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桃树,平平凡凡几百年,偶尔像是开了窍般产生对世间万物的思考,周围都是树,但是它就是冥冥之中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它开始有意识的尝试舞动自己的枝丫,能动了,欣喜若狂,然后就是浓浓的不安。
它仍记得自己第一次拖着大树之躯自由活动枝丫时,被周围树木传来的惊恐和害怕所包围,是的,没有惊喜只有害怕,千百年来,树木固有的形态早已在每棵树的心中成型,固然有的树也形成了自己的思想,但是都局限于每日的阳光对比,每季的雨水对比,再无其他多余想法,但是这棵没长成多久的树竟然会动,所有的树都不会动为什么它会!所以它根本不是树,而是混在树林里的异类。
赶走它,离它远点,让它离我们远点。这是山林里所有有意识的树木传达出的想法。
小桃树数百年都是沉稳的平凡的,如今的异常注定它没法再在树林中生存。
果然,林中的几位长者联合将它赶了出来,大家认为这棵与众不同的桃树会给赖以生存的山林带来灾难,哪怕年长它千百年的长老树,也没有哪一个可以用树的身躯自由活动的。
只能感叹树木之间的感情,也是会在有意识的时候排除异己的。
能自由行动枝丫的桃桃被迫继续进化自己的能力,直到树根也能随心移动,离开山林,悄无声息的坐落在隐蔽的山脚下,毕竟它自己也意识到,如此的与众不同,带来的可能是其它树木的又一次驱赶。
既然草木不愿接纳自己,那就换其他的东西试试。
枝上的小鸟被小桃树惊动,再也没有鸟类在它的树枝上停落过。
林间的山猫和松鼠似乎也都达成共识,从没有在这棵与众不同的桃树下停留过。
最后,小桃树身上还剩下的其它东西,竟是自己烦不胜烦的各种虫虫,不过,也在末了被虫虫咬的受不了后,把这唯一的活物从自己身上赶走。
慢慢的小桃树开始试着接触一个又一个的人类,山脚附近搬来几户人家,最后变成一个小有规模的小村庄,一个个妇人在潺潺的小溪旁清洗衣物,她们讨论着山下那棵大桃树花朵的颜色鲜艳夺目,有着健壮臂膀的农夫日复一日的开垦土地,他们有时会躲在树下纳凉,喜欢跑跑跳跳的孩童在附近追逐打闹,偶尔妄图爬上粗壮的桃树,被大人们呵斥后再笑闹着跑远,一切的一切都让桃桃向往无比。
它试探着在孩子们玩耍时晃动枝桠和打招呼,却被精力旺盛嘻嘻哈哈的孩子们无视,而后又在农妇们路过树下时掉落鲜嫩的花朵在她们头上,也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
后来它又开始改变想法。
它想当妇人头上艳丽的簪花,享受其他姐妹投来的羡慕眼光,有时它又想成为农夫手下晃动的锄头,狠狠的松下自己树根旁硬硬的土地。
于是,它突然想:我既然能脱离大地的束缚,就一定可以做到其它不可思议的事……比如……变成我想要变成的东西。
于是,它一直想啊想,想到村里的孩童成为老翁,却还是没能想好自己究竟要变成什么,也就一直都什么也没变成,它依然是棵平平凡凡的桃树。
看着曾经穿着跟自己的花朵一样颜色的小孩子变成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最终再也没有见过她,看着远处的房屋一次又一次的飘出炊烟,继而被推到重新盖起更大的墙,末尾再也没有炊烟飘出,看着山脚被种出一个又一个鼓鼓的小包,有不同的人类拿着香火过来跪拜,走了,然后又过来,又走了,最后再也没有人类来过。
直到突兀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却在小桃树看着身下的蚂蚁时,一位身着朴素白衫面容清秀的青年女子来到它的跟前,她没有像乡民一样从桃桃身下走过,而是站在树前,抬头询问:“小桃树,你愿意入我门下学习吗?”
“什么!?”桃桃惊诧,竟然有人跟自己说话,是跟自己这棵桃树说话!她可是人类啊!人类不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嘛!
“怎么办?我没有回答,她是不是以为我不愿意,她要走了吗?”着急的桃桃努力想向对方表达,不管那个门下是什么门,它都愿意继续跟这个好看的人类说话,却又害怕那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像原来的所有的人类一样离开,再也不回来。
它只能努力扭动使得自己树枝乱颤,却忘了自己的根许久未动,早已经困在硬硬的土里,身上的花瓣终于也受不住的坠落下来。
“乖,我知道了。”女子被桃树如同人类幼崽一般,不会说话又急于表达的举动惹得轻笑出声。
一片片飘落的花瓣中,女子衣衫飘飘,逸风而立,身姿如林中青竹利落干净,如丝如锦般飘逸的墨发,微微勾起的唇角,让桃桃整棵树颤动酥麻。
之后的数千年,桃桃都记得当初那个站在花雨中的身影,那个画面挥之不去,那声轻语余音袅袅。
之后,桃桃跟着女子去了她所说的那个门下,原来是座好看的山峰,然后一起修行。
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相互陪伴。
不过,直到女子白发苍苍,桃桃仍是一棵桃树,只是比之前高了一点壮了一点。
再后来,女子坐化,升仙。桃桃……勉强算是徒弟兼朋友或是宠物,总之也被接到了仙界。
即使遇上再多人,仙或者妖,桃桃都始终觉得世上唯一可以陪伴自己就只有晨华。
即使自己侥幸被接纳入了仙庭,桃桃也只愿意跟着晨华上仙,不管这是不是人界说的雏鸟情结。